方曜打開家門之后,里面靜悄悄的。他習以為常,換好鞋、掛好外套后將打包的菜放到飯廳桌上,又去洗了手,這才往白謹明臥室的方向走去。
“哥?出來吃東西了。”
然而沒人搭理他,臥室也沒人。
方曜忽然一愣,像被雷電擊中一般,意識到視野里出現了不太一樣的東西。
他轉頭看向走廊深處。
往日緊閉著的那扇門似乎變了位置,他走近一步,清楚地看見那道門被打開了一條縫隙。
“白謹明?”他又叫了一聲。
從房間里傳出一道聲音:“你過來。”
聽語氣很尋常,就像是在叫他去書房一般。
可方曜突然不敢過去。
有個詞叫近鄉情怯,放在這種時候也適用。那個房間是白謹明守著的底線,如今真要觸碰了,方曜反而覺得不真實。
“你過來啊,快點。”
白謹明又催了他一句,方曜終于抬腳走了過去。
還沒走到門口,他就看見了從門縫里透出的暗光。
仿佛膠片沖洗室的那種紅光,但更盛,就像一團火溢出了房間。
度秒如年一般,方曜終于來到了門口,推開了那扇門。
熊熊燃燒的火焰撲面而來,那一瞬間他下意識想抬手擋住,卻又頃刻反應過來,不是火,只是光。
不大的房間被布置得像火災現場,除了沒有濃煙以外,方曜幾乎以為自己被烈火包圍。暗紅的燈光下,房間雜亂無章,遍地散落著拍立得相片,墻上也被圖釘釘滿了照片。
而白謹明正跪坐在房間正中央,垂首整理著那些相片。
方曜穿過了房門,模糊看見了那些照片的內容。
全是人像,模模糊糊的人影遍布整個房間。
他心中有了隱約的猜想,還沒來得及走近細看,白謹明就察覺到他的到來,抬起頭。
迷幻的燈光之下,男人的神色辨不分明,或許是平靜的。
“照片太多了,你幫我把它們都取下來,放在一起吧。”
白謹明的語氣依舊沒有波瀾。
方曜張了張嘴,卻沒有話能說出來。
他轉身走到墻邊,準備按照白謹明的話去做。指尖觸及到相片一角時,他終于看清了那上面是誰。
一個雙目無神的白謹明赤裸著上身,透過相紙看著他。
背景很昏暗,或許沒開燈,光源只有拍立得的閃光燈。因此白謹明的皮膚曝光得有點過度,本就白皙,在照片里看起來更是慘白的顏色,沒有活人的生氣。
而且白謹明的身形比現在更為單薄,肩膀的骨頭瘦削,仿佛一掰就斷。
右下角寫了一個日期,方曜想了想,應該是在那場火災發生一個月后。
方曜沉默了片刻,稍一用力,將相片連帶著圖釘從墻上扯下。圖釘掉落在地,發出清脆聲響。
他又觸及了第二張。畫面上同樣是白謹明,一樣死氣沉沉的模樣,日期比第一張早了一天。
他再次扯下。
身后的動靜始終很小,但沒斷過。方曜轉過身去,白先生正在認真地整理地面上的照片,或許按照日期排列,摞在一起。
方曜觸摸過相紙的指尖有點痛,應該是幻覺,可他突然沒了再看下去的勇氣。
從前只覺得白謹明美麗而易碎,知道白先生曾經極度痛苦過。可當這份痛苦具象化擺在他面前時,他突然沒了那份欣賞而興奮的心思。
如果一個人痛苦到形銷骨立,卻每天堅持拍攝自己的模樣作為記錄,從中找尋活著的意義……
而這個人恰好是他的伴侶。
“動作快點啊,說好今天搬過去,可不能拖延。”白謹明沒看他,只專注著手上的事情。
方曜捏緊了手中的兩張相片,回過身,繼續去看那些照片。
他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只做好眼前的事,可情緒越來越濃烈,仿佛水底的漩渦。
照片上的時間繼續往前,可漸漸的,白謹明的表情不再那麼呆滯。也并沒有多好,只不過是那些麻木的痛苦還沒被消化,眼圈是紅的,眼睛略腫,像是哭喊過、發泄過、發瘋之后的模樣。
那些一模一樣的臉,在紅光之下變成了一部紀錄片,又像是沒有臺詞的漫長文藝片,主題只有一個——沉默的痛苦。
方曜的動作變得機械性,腦海里卻在想許多事情。
他第一次設身處地將自己置于白謹明的位置上。死亡和背叛這兩件事,單拎出來都能讓一個人受挫不已,可同時發生呢?
姜朔以前畢竟是白謹明親自選擇的愛人,曾經的感情會在知曉的一刻化為利刃,刺進白謹明內心最深處。
照片最早的日期始于火災發生一周后。
墻面剩余的照片就沒有排序了,凌亂地散布,時間跨度長達小半年。
“我那會兒精神狀態不太好。”
白謹明忽然開口,聲音在狹小的房間里顯得沉悶了一些。方曜沒停下來,靜靜地聽著。
“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覺,只能吃藥,飯也吃不下,所以連帶著身體情況也糟糕。
”白謹明笑了笑,“你那面墻上的照片就是那段時間的,看起來像行尸走肉一樣,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