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他給予孟遠岑的安全感太少了,他吝嗇又敏感地,活生生把能夠見光的戀愛玩成了地下偷情,事后再給自己找各種冠冕堂皇的借口,并且期望孟遠岑能夠無條件地相信他。
可是他值得被信任嗎,他值得嗎?
其實那天,他明明可以和沈母說一句他有對象了,從此一勞永逸,為什麼不說呢?
沈潯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開始抑制不住地、習慣性地審判自己,開始后悔之前做出的一切決定,開始反思他為什麼永遠是懦弱的,永遠在逃避,繼續逃避,安于現狀,不知悔改,和他談戀愛應該會很累吧——
忽然背后伸出一只臂膀圈住他的腰,他聽到孟遠岑的聲音,“還沒睡嗎,現在已經很晚了。”
沈潯陡然渾身僵住。
孟遠岑的嗓音沙啞,咬字模糊,像是被人打攪了美夢之后,意識游走在清醒的邊緣,他朝沈潯的方向挪了挪身體,低聲呢喃道:“你又失眠了嗎?”
沈潯心頭一窒,他將嗓音壓得很低、很輕,輕到聲線聽起來似乎顫了幾下,“……你被吵醒了嗎?”
孟遠岑摟緊了一點,用下巴蹭了蹭沈潯的發端,“我只是感覺到你一直在翻身,我沒有被吵醒啊,我現在在夢游,不早了,快點睡吧。”
沈潯心尖一顫,夢游不過是一種委婉的說辭,此刻卻變成了他心底愧疚的養分,“抱歉……”
“抱什麼歉,我明天又不用早起,”他聽到耳邊傳來很輕的一聲哼笑,頭發被溫熱的手掌摸了幾下,他被人當成小孩一樣地哄,“再不睡,我保證你明早又要賴床,好了,從現在開始,誰也不準說話了。
”
沈潯驀然鼻尖一酸,為什麼每次都是這樣?
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諒解、被包容,就好像他什麼也沒做錯。
于是沈潯不再翻身,四肢僵硬地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假裝自己已經沉入夢鄉。
一個多小時后,好不容易淺眠,竟然夢到少年往事。
那些曾經真真切切發生在老房子里的故事,又一次,被搬到夢境中的大熒幕上,轟轟烈烈地上演,他是影片唯一的觀眾,被迫與熒幕上的主人公共情,因為他有與主人公完全相同的經歷——
陰晴不定的暴力父親和唯唯諾諾的內向少年,畫面是淤青的、紫黑的、血紅的。
他原以為,他只是曾經有過一段肉體被困在老房子里的經歷,如今他早已長大成人,早已逃出老房子,逃離吊燈照向缺失的木板門時留下的陰影。
但他現在忽然發現,他的靈魂似乎也被鋒利的刀片剜去了一塊,于是成年之后,無論他怎麼努力,也無法成功地修補,于是他學不會勇敢,學不會依賴,學不會不逃避,痛恨過往又無力改變,厭棄現狀卻無動于衷。
熒幕上沈母抱住少年躲在臥室,門被反鎖,刀片砸在門板上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門被砸破的那一瞬間,客廳慘白的光從縫隙里漏進來,霎時刺向少年的眼睛——
沈潯猛然驚醒,止不住地喘息,卻是努力壓抑著頻率,免得又一次將孟遠岑吵醒,潮濕的冷汗包裹住他,他在心有余悸之中逼迫自己昏昏沉沉再睡過去。
卻又一次墜入同樣的場景,被暫停的夢此時又繼續,但是幸運的是,這次沈泰安不在。
屋內晦暗不明,濃重的陰影化作成黑色的濃煙,嗆得少年快要窒息,夢境開始扭曲變形,他看到少年忽然發了瘋似的朝門外跑,奇怪的是,明明客廳和大門只相隔四五米的距離,不知為何,卻怎麼跑也跑不完,于是少年看著門口捉不到的光,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像在奢望。
翌日早,雖然是周日,又輪到沈潯值班。
午休的時候,和孟遠岑用手機有一搭沒一搭閑聊,對面消息發的勤,和往常相似的話題和頻率、用詞和語氣,就好像昨晚什麼也沒發生過,孟遠岑對他相親的事提也不提。
對方越是表現得不介意,沈潯越是心里愧疚,他之前許下一個月之內會公開的承諾,并不是緩兵之計,而是真心實意,只不過說,他想找一個合適的時間,面對面地和沈母說——至于沈泰安,無所謂沈泰安的任何意見。
從決定在一個月之內坦白的那刻起,沈潯反復地給自己做心理準備,他將不會得到父母的支持,他的公開也不是在征求意見。
這只是一次通知。
他希望他能做到,畢竟他已經被孟遠岑堅定地選擇過太多次,他也應該付諸行動,堅定地選擇孟遠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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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時間到了一月中旬,孟遠岑開始放寒假。
沈潯還在上班,人民警察得等到大年三十才能休息,甚至部分人民警察過年也無法休息,每次早晨被鬧鐘吵醒,沈潯都會向孟遠岑投去羨艷的目光,尤其當他看到孟遠岑也跟著起來的時候,簡直痛心疾首,痛斥對方不懂得珍惜早晨美好的睡眠時光。
但是誰讓孟老師不賴床,閑了下來,每天清晨早早起了床給沈潯做早餐,剩下的時間就在夢澤蘭苑和孟父孟母家兩頭跑,跑的次數多了,有的時候真想叫上沈潯一起去孟家做客,見見父母,趕快把這個流程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