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沈潯默默地仰頭,看向斑駁的白墻上懸掛的日歷。
班主任說中考結束就可以把這本書拿回來,中考在遙遠的兩百多頁日歷紙之后,到那時候,班主任還能找得到這本書嗎?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希望渺茫,攥緊攢上的零花錢,沈潯又一次鉆到那條偏僻的舊巷里。
同樣的書店,書籍已經更新換代過一次,與上次來時大不相同。
沈潯先是鉆到上次發現《法醫學彩色圖譜》的位置,沒有這本書,不免失望。
只好開始地毯式搜索,從第一排書架看到最后一排書架,視線掠過書脊上的名字,一本接著一本,每一本都不放過。
來來回回、仔仔細細找了三遍都確定沒有,沈潯抿了抿唇,只好選擇求助于書店老板,“請問,還有《法醫學彩色圖譜》嗎?”
書店老板是個年過七旬的老爺爺,初秋的溫度還包含夏末的酷熱,他身穿白色老頭衫和黑色短褲,一副方形老花鏡配烏色羽毛扇,總愛笑瞇瞇地揮著扇子和客人打招呼。
老爺爺聞言,花白胡子跟隨嘴唇一起動了動,他瞇眼,定睛看,老花鏡后眼角的皺紋也堆砌起來,“你就是上次買彩色圖譜的那個小男生,我記得你,哈哈,你不是買過一本了嗎?”
“被老師沒收了。”
“那就沒有咯。”老爺爺無奈道,“這書絕版了,沒有出版社再印刷了,因為太血腥。”
沈潯有點失望,“好的,謝謝您。”
“這麼想要這本書?”
“我想當法醫。”
太堅定的回答,讓老爺爺嘴角的笑容忽然變得深邃幾分,“你讓我想到了,我的一個朋友,年輕時候也是想當法醫。
”
沈潯便問:“然后呢?”
老爺爺搖著扇子笑,“然后就當了公安局的法醫,他的解剖在局里是出了名的,他姓楚,后來大家都叫他‘楚一刀’,不過現在已經退休了,開了家書店養老呢。”
沈潯說:“他好厲害。”
“書你是買不到了,不過我可以給你說幾個法醫有關的故事,聽嗎?”
“聽。”
“作業寫完了嗎?”
“早寫完了。”
羽毛扇帶出的夏風輕柔軟綿地繞過沈潯的發梢,又像是薄如蟬翼的解剖刀片。
老爺爺搖著頭神秘兮兮地說:“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法醫怕鬼嗎?”
“應該不怕吧,世界上沒有鬼。”
“那你知道烈性傳染病嗎?法醫不怕鬼,但是怕‘烈性傳染病’,你知道嗎,解剖尸體的時候,一不小心也會得病的,還有傳染給家人的風險……”
羽毛扇伴隨著起伏的語調在膨脹燥熱的夏末空氣之中揮舞,一個又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被藝術加工過后,被記憶偏差和語言描述夸張處理過后,先變成沉甸甸的舊事,又變成不足掛齒的回憶,再變成茶余飯后的談資,最后依附在滄桑沙啞的嗓音之中,變得輕飄飄,羽毛扇只輕輕一扇,就被扇走了。
就是那一刻,沈潯忽然覺得——
做法醫也可以拯救世界。
是超越生死的世界,法醫是最后也是唯一能夠聽尸體訴說的人,聽他們沉默時的千言萬語。
從書店走出來的那刻,沈潯有些恍惚地仰頭看向無垠的藍天,透過純潔無暇的白云,他好像看到了另一面。
回到家之后,沈潯用線上工具,和遠在另一所城市的梁硯,分享了最近發生的事情,包括挑釁的男生,收書的班主任,講故事的老爺爺。
得到梁硯的回復是“說你閑話的人都是傻逼,你管別人怎麼指手畫腳,你想做法醫就去做,沒有人能夠干涉別人的人生”,沈潯就這樣釋然了。
班主任也沒有騙他,中考結束后,沈潯成功地拿回了自己的書。
拿回書之前,他為這件事寫過日記,拿回書之后,沈潯又一次打開日記本。
他用活頁本做日記本,帶孔的活頁紙被抽出兩張,沈潯寫了不少中二又肉麻的所思所想所感,寫了他對法醫的所謂見解,寫完順手夾在書里。
結果后來搬家,活頁本丟了找不到,唯有夾在《法醫學彩色圖譜》里的那兩張活頁紙得以幸存。
上面的筆跡和思想一樣稚嫩,可能因為沈潯念舊,直到現在,即便他已經成為一名真正的法醫,也沒有將活頁紙丟掉。
又或者,字跡可以作為一種幼稚天真但是卻充滿理想主義的紀念,每當目光觸及,就可以喚醒偶爾昏沉的、蒙塵的初心。
除此之外,書上還有各種便利貼,是大學時期留下的筆記。
沈潯不擔心那些筆記,他一是擔心孟遠岑會被書上的內容嚇到,二是擔心孟遠岑會看到他初中時期的日記。
他有些懊惱地垂眸,所以有句話說的一點沒錯,正經人誰寫日記?而他更奇葩,還把日記紙拆下來夾在書里?
“孟遠岑。”沈潯不知道該怎麼委婉措辭,最終還是選擇直說,“你手里的這本書,你還是不要看了。”
說完又覺得語氣有些強硬,好像在凸顯自己的不滿,明明半分鐘前說書架上的書隨便看的也是自己,于是他又補充道:“因為,這本書太血腥太重口味了,如果不是要學習法醫,一般人都不愿意看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