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的游子不該是這樣的心情。
“怎麼了?”喬沉的嗓子有點干澀,林浮生看了他一眼,起身給他遞了杯水。
“他......他死了。”女鬼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茫然無措,“他死了。”
“誰死了?”喬沉皺眉,一種可怕的猜測慢慢在他腦海里浮現出來。
“賀......”女鬼聲音有些發抖,“賀海。”
喬沉沒聽過這個名字,但就從這個姓來說,他也能推出這是女鬼他爸。
喬沉張了張嘴,有些發愣。
死了?女鬼才逃出來不過三四年,怎麼這人就沒了?
“你......你怎麼知道——”
女鬼自己說的,就遠遠看一眼,不進家門,他怎麼知道他爸就一定沒了?
女鬼說:“我聽見了,他們叫張梅叫‘張寡婦’......叫她去再找個男人......”
一個接一個的陌生名字蹦出來,喬沉還燒著,腦子得反應半天才能反應出這“張梅”應該是女鬼他媽。
怎麼不叫“爸媽”呢。喬沉嘆口氣:“那你......去拜了麼?”
“沒。”女鬼說,“我哪配,我不敢——”
“偷偷去看看吧。”喬沉說,“知道在哪麼?”
“知道。”女鬼咽了口口水,“最偏的那座山的山頭上......我還想呢,我們這兒挺在乎風水的,得前邊兒開闊,后邊傍山——那座山特偏,旮旯里頭,風水一點都不好......怎麼選了這麼個地兒。”
“是不是還怨我呢......”女鬼嘀咕,“生前因為我,他臟了名聲,身后也沒顏面了,就躲個最偏的角落里——”
“——你別多想啊!”喬沉急了,“你怎麼不說他是想你回去看看他呢!萬一他覺著你還愧疚著,沒臉回去,所以選了個最荒、最沒人的地兒,就是想讓你沒負擔地去,擔心你遇見人了就不敢去了呢!”
喬沉一口氣說完:“你怕什麼啊!大不了再跑一次,有手有腳,還能沒退路了不成?回去啊賀桂!回去!回去了你就不是女鬼了!”
女鬼那邊沒聲兒了。
過了挺久,喬沉手機都發燙的時候,女鬼才很輕地“嗯”了聲:“我在家后院的墻根這兒窩著呢,我......我再過半個小時就進去。”
喬沉沒再說話,女鬼那兒漸漸沒了聲音,發抖的、顫動的呼吸也平穩下來。
兩人都沒掛電話,就這麼聽著對方的呼吸聲聽了很久,在這一片沉默里,喬沉努力無視著林浮生時不時遞過來的眼神,兀自捧著水杯,一點點啜著、抿著。
“滋啦——”女鬼那邊“唰”的涌起道風聲,“我......我還是回城里吧。”
喬沉嘆口氣:“你這麼一退,你再過十年都不可能有想法敢回來了,賀桂,你怕什麼?多臟的話多輕蔑的眼神你沒遭過?你怕什麼?”
女鬼輕輕“嗯”了聲,好像就等著喬沉這句話似的:“成!我進去了!”
剛說完,這電話“啪嗒”就給掛了。
喬沉還傻愣著呢,進去了?
他揣著手機呆呆地窩著,心里七上八下打鼓,不是,都不能說是打鼓,得是打雷,打雷似的替女鬼擔心。
怔了得有十來秒,他慢慢把視線移向了窗外。
女鬼需要喬沉這麼句話來定個決心,那喬沉自己呢?
喬沉出神地想著——
我得活下去,然后逃出去。
可他偏偏又不堅定。
窗外樹上有只鳥撲棱著翅膀飛起來,把底下的樹葉都打落了兩片,喬沉就盯著那片紛紛揚揚飄落下來的葉子,也想聽人給他定一定心,告訴他——
跑!頭也不回地跑!跑出林浮生的視線!跑——
后面的話還沒在喬沉腦子里咆哮完,他眼前突然就多了個平攤著的手掌心。
喬沉順著手臂看去,林浮生正含著笑看他:“想什麼呢這麼出神,杯子給我,水都涼了,給你換換。
”
喬沉盯著那個掌心沒說話。
林浮生永遠是這樣,讓人作嘔,又讓人厭惡,完全不顧及自己的感受,說把自己當三就當三,說把自己綁回來就綁回來,作惡的是他,霸道的是他——
可現在溫柔著說要給自己換水的也是他。
喬沉把杯子往林浮生手上重重一放:“別惺惺作態。”
林浮生還沒反應過來,喬沉就大喇喇往地上一躺:“廚房、客廳、臥室、書房、健身架或者是窗前,隨你挑——又不是不讓你上,林總還彎彎繞繞費這麼大勁做什麼。”
林浮生愣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喬沉在說什麼,懵得連氣都上不來了:“我......”
他還沒說完,林同扶著腰就從樓上“梆梆梆”地下來了:“林總,兩間房都鋪好了,按您的吩咐,白色那套在樓梯口第一間,灰色的在第二間。”
這會兒輪到喬沉傻了:“兩間?”
林浮生無辜地“啊”了聲:“我怕你晚上偷摸著揣個水果刀謀殺親夫。”
喬沉懶得跟他爭什麼親夫不親夫的,確認:“我倆,住兩個房間?”
林浮生問他:“那你要跟我住一屋?”
喬沉頭搖得比風扇都快。
林浮生笑了:“那不就得了——喬喬,我說了,除了回來這事兒,別的我不會強迫你。”
“地上涼,起來。”林浮生彎腰去牽喬沉,卻被喬沉躲開了。
喬沉看著他,繼續搖頭:“你這人太奇怪了。”
林浮生沒問他怪在哪兒,這一問指不定要又被嘲諷成什麼樣,林浮生都怕了喬沉左一句“我是泥”右一句“你想上我”,那些長篇累牘剖心窩子的話都快要把林浮生的心咬出幾個破洞了,想起來就抽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