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喬沉皺皺眉,想打斷女鬼,可菜偏偏上了上來,把他還沒出聲的喉嚨緊急逼停了。
女鬼給喬沉遞了碗筷:“你別攔著我,就當當個樹洞吧,這些話我憋了兩三年了,沒對誰說話,覺得挺丟臉的,人家玩弄我,我還當了真,跟家里鬧翻了,海誓山盟地非他不可了,結果弄成這樣。”
喬沉閉了嘴,下了菜,靜靜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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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原先不叫女鬼,叫賀桂,寒冬臘月里生的,結果剛出生第二天,家門口就莫名出現了支開得正好的桂花,橫橫地放在地上,這名就這麼半玄乎半當真地定下來了,說桂花意喻著他命里會有個貴人。
這貴人是在賀桂16歲的時候出現的,那時候賀桂還是個職校里學做飯的高中生,對方是大他一屆的學長。
學長說喜歡他,哄他騙他讓賀桂跟自己上了床。
十六歲的少年食髓知味,兩人越來越大膽,最后學長問他,想不想在教室來一回。
賀桂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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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帖告示——”
“布告
查本校高二廚師二班學生賀桂與高三汽修一班王鴻于本月五日下午二時許,在本校廚師班班內發生淫/褻行為,于監控捕捉,監控員捕獲并上報。
兩生品行不端,惡性重大,有礙校譽,及三次大過,并勒令退學,以儆效尤。”[1]
女鬼把布告原原本本地背了一遭,又像個探照燈似的直勾勾看著喬沉:“他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跑,我沒有退路,在那兒混不下去了,只能跟他走。”
這話多少是帶了點美化的成分,喬沉聽得出,女鬼當時怕不僅僅只是因為沒有退路,他倆是私奔,對于十六歲初嘗情//事的少年來說,“私奔”這兩個字太有魔力了。
這是心意的證明,是對世界的反抗,是一腔孤勇和海枯石爛天崩地裂都要廝守的愛。
女鬼攤攤手:“后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賀桂被甩了以后,開始穿裙子,一年四季都穿,可他的裙子沒有挽回王鴻的心,只招來了個金老板。
得不到愛,能得到錢也是好的。賀桂成了女鬼,揣著顆漏風的心,立著個襤褸的身/子,迎接了千千萬萬個“金老板”。
“你以為我生來就是浪蕩輕浮的命、見錢眼開的種?只要錢到位,我什麼人的床都能爬,什麼人的臉我都親的下去?”女鬼嗤笑一聲。
喬沉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怔愣半晌,才問他:“那你還要回去?你不怕......”
不怕再次被人戳著脊梁骨麼?
女鬼翻了個白眼,垂下頭:“誰跟你說我要回那個小破城了,我只是回鶴泉,回省會——”
他聲音低了下去:“——能離家近一點也是好的......我想家了,喬沉,我想家了。”
再抬頭的時候,女鬼的眼眶已經紅了起來:“喬沉,我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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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注[1]的地方是那則布告,布告改編自白先勇的《孽子》
第35章 西出陽關無故人
喬沉看著女鬼通紅的眼睛,突然想起了《孽子》扉頁上的話——
“寫給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獨自彷徨街頭,無所依歸的孩子。”
喬沉忽的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悲慟,面前的女鬼不過比他年長三個月,卻海誓山盟都破過,鞭笞囚籠都掙扎過。
他比喬沉還要低迷,喬沉不過是溺在了林浮生的那片海,而女鬼早已半截身子入了王鴻的泥淖。
“回去吧。”喬沉說,“回去看看,萬一呢?”
女鬼怔愣半晌,倏然笑了一下:“回不去了。
”
他喃喃:“他們肯原諒我、寬恕我,那又怎麼樣呢?我已經讓他們在那個小鎮上被戳著脊梁骨罵了兩三年了,面子里子丟了個干凈——兒子搞同性戀,還亂搞,還丟下他們跑了......喬沉,你覺得我還有臉回去嗎?”
“喬沉,我是個孽子,我只希望他們能當沒我這個兒子,這樣好歹下半輩子不用為了我勞心傷神。”女鬼嘆了口氣,往嘴里猛灌了一整瓶啤酒。
“最后一瓶,以后不碰這玩意兒了,不好喝。”女鬼把酒瓶往旁邊一放,開始夾菜。
喬沉看著綠色的酒瓶底兒,有些發愣。
幾個月前,女鬼還在那條黑黝黝的路上,說要借酒暖暖身子,拎著喬沉的耳朵說他假清高,身子跟酒一樣金貴,不讓人碰。
“對了——”女鬼嚼著蝦滑,沖喬沉抬抬下巴,“我跟你說這個,不是為了讓你同情我,是想叮囑你,甭管你對那個林浮生有多放不下,都不能太好騙,太純,我就是前車之鑒——”
女鬼點點自己的腦袋:“這兒得弄弄靈清,別跟個傻子似的,他比你大十來歲呢,真有心騙你,你能發現?你玩不過他。”
你玩不過他。喬沉是第二次聽見這話了。
他無奈地搖搖頭:“我沒想跟他玩兒,要真這麼較勁,那還談什麼戀愛?”
“談戀愛也講究個勢均力敵啊!他現在有家室,下次就能有孩子!今天能用‘談戀愛’哄騙你去當小三,明天就能讓你去當后媽——”
“停停停。”喬沉皺眉,“這都說哪兒去了,我跟他真算了,真完了!真掰了!”
女鬼閉了嘴,比了個“OK”的手勢。
兩人吃完飯,一塊兒回了女鬼那兒的出租屋,女鬼去收拾收拾行李,喬沉則是回去拿那個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