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嘟滴嘟”——
喬沉怔怔地低下頭,木然地看著手里的花。
昨天還被精心包裹著的花,如今卻滿是泥點、鞋印,花瓣蔫頭耷腦地黏在一塊兒,旁邊的綠葉子都掉了一片,看起來狼狽又可憐,滿目瘡痍。
喬沉愣著神,沒撒開那朵花,任由花刺在他手里扎著,深吸幾口氣,沒猶豫,給林浮生打了個電話過去。
“嘟——嘟——”每響一聲,喬沉的心就多下陷一分。
“嘟——”
沒接。電話自動掛斷。喬沉重重地閉上了眼。
他不信。
喬沉又打了一個過去。還是沒接。
喬沉正準備打第三個,突然覺得臉上一涼,他伸手一摸,不是淚,是雨,2019年夏日的第一場雨。
喬福在家門口撐著傘,飛快地跑過來,往喬沉腦袋上一拍,大吼:“傻了是不是!這麼大的雨!愣在這兒干嘛!”
喬沉沒動。
他腦袋發蒙,耳邊都是女鬼剛剛的話——
“今天是林家老爺子生辰,我新的金主帶我一塊兒出席,我原來還以為只是姓撞了,沒想到真在宴會上見到了他——他們都叫他‘浮生’‘林子’,我還合計我是不是聽錯了,結果林老爺子出來了,張口就是‘林浮生’,真是三個字!我聽得真真切切的!他身邊還有個女人,別人都叫她‘林太太’,都在問他們的訂婚宴什麼時候擺!......”
這段話翻來覆去收音機似的在喬沉腦子里放,他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可合一塊,他就聽不明白了。
他不叫林生,叫林浮生?
他不是單身,而是即將訂婚?
自己不是他的情人,可也不是男朋友,只是個小三?
喬沉不信。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林浮生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脾氣,自己不愿意當情人,也不可能給人當小三,林浮生這樣愛自己又明白自己,不可能瞞著自己,讓自己莫名其妙就背上了這麼個骯臟的名頭。
喬福也察覺到喬沉情緒的不對了,但這雨哪能這麼淋,他拽起喬沉的胳膊就把人往屋子里扯。
暴雨霹靂啪地砸在傘面上,又往傘里斜斜地刮,兩人渾身都濕透了,喬沉向來乖順硬/挺的發茬倒了一片,貼著頭皮,像是屈服,也像是喬沉寧折不彎的硬骨頭,轟然屈起,俯首稱臣。
喬沉進了門,不擦頭發,不換衣服,就怔怔地看著手機。
女鬼掛了電話后,還怕喬沉不信,拍了張照,上邊確確實實是林浮生,他的手臂上還挽著一個女伴,兩人無名指上的婚戒一模一樣,天造地設,閃得人眼睛疼。
喬沉看得面色發白,倏然就落了淚,他木然地坐在椅子,手死死攥著手機,和那朵落魄不堪的玫瑰,左手發顫,抖成了篩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喬福拿了個電吹風過來,喬沉才猛地從手機里拔出思緒,恍若受驚一般,手在臉上胡亂一抹,又晃晃腦袋。
他不信——林浮生昨晚還在電話里哄他,說想他愛他,今天就成了已婚?這張照片能出現的理由太多了,除非聽見林浮生親口承認,否則喬沉半個字也不信。
喬沉接過電吹風,關了,一本正經地說:“爸,我想回清杭。”
喬福盯著他,雙眼微瞇,試圖從喬沉忽明忽暗的表情里扒拉出什麼蛛絲馬跡。
“明天出去。”喬福說,“現在的路太差了,出不去,沒車。”
喬沉往外面看了看,傾盆大雨,本來就不算好的路況上沾滿了黃色的泥點子,看起來又臟又破。
喬沉眼神發直,傻了似的盯著外面的路看。
喬福把電吹風又拿了回來,往喬沉頭上一拍:“傻了啊?”
喬沉倏然回過勁。
沒車。他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
2019年,他竟然會因為沒車被困在這里,就他這麼個人,自己當初是怎麼能自信到,覺得自己是阿生——不,不是,是林浮生——他怎麼就覺得自己是林浮生那個心尖上的人?
他在林浮生那兒,恐怕是只有“小三”這麼個身份。
灰敗的神色在喬沉臉上停滯了片刻,又一瞬間湮滅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種自殘式的堅決,他眼底灰蒙蒙一片,暗沉無光,可面上又是古井無波的平靜。
喬沉沒再說話,他接過電吹風,胡亂地吹了兩下頭發,兀自站起身,垂著頭想要回房間,手在搭上冰涼的門把手上時,喬沉突然想起了KTV門上的那根鐵把手。
“林先生,你的吻,讓我覺得我好賤啊——”
喬沉腦子里驀地回想起自己曾經說的這句話。
他以為林先生待自己好,從那以后,再沒讓喬沉輕賤自己半分,一雙手將喬沉堪堪捧上了云——又讓喬沉轟轟墜了泥。
喬沉撒開手,扭頭走向了客房。
臥室里的床,睡過亦真亦假的“林生”,藏過或卑劣或無暇的玫瑰,喬沉有點反胃,他躺不上去。
他潔身自好,任何一點泥垢,都是能噬魂入骨的骯臟。
喬沉把花放在了桌子上,一悶腦袋地躺上床,弓著身子把自己裹成了繭,卻還覺得不夠,又扯了扯被子,直到周身都堆滿了棉花,他還是覺得冷。
太冷了,喬沉縮在被子里發抖,冷得人心都僵了。
外面的雨還在下,一聲一聲地,拍在窗棱上,打在屋脊上,這樣的聲音最是催眠,喬沉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外面帶著濕氣的雨從四面八方偷/渡進來,在枕頭上一圈一圈地洇開了,喬沉就在這濕噠噠的枕頭上睡著,做了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