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陽光很好,沒那麼冷了,喬沉經過大廳的時候往外看,正巧見著了太陽正往人腦袋頂上一寸一寸踱步似的爬,他花了眼,一晃神,有那麼一瞬,他以為自己見著了那輪猩紅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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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醒悟
后來一連幾天,林子都沒再來過,喬沉也一直沒能找著機會跟人說聲謝。
喬沉倒沒覺得多難過,他在林子這兒賺得夠多了,況且本來就沒什麼熟客會點喬沉,喬沉習慣了。
林子的失蹤反而讓喬沉心頭一松。他的目光太深太厚,哪怕有一群五光十色的迪燈在那兒打掩護,喬沉也接不住。
反倒是女鬼先急了,周五下班的時候拽著喬沉問:“你們還真什麼都沒有啊!”
喬沉裝不懂:“誰?”
女鬼食指沖他一指:“別跟我在這兒裝傻!”
喬沉嘆口氣:“真什麼都沒有。”
女鬼松開他的衣領,咬著牙,恨鐵不成鋼:“多好的大腿啊!”
喬沉笑笑,沒說話。
女鬼又甩甩手臂:“瞧見沒?”
瞧見了。
又換了只表。
喬沉點頭:“表不錯。”
女鬼驚訝地問:“你會看表?”
喬沉挺實誠,搖搖頭:“不會,看著挺閃。”
女鬼氣笑了,懶得跟他講話,袖子一扯,扭頭走了。
喬沉脫了制服,搭在臂彎上,穿著件長袖T恤往出租屋走,路上經過家老書店,喬沉猶豫了一下,走進去,逛了兩圈。
這是家二手書店,喬沉進來過很多次,跟老板混了個臉熟。
“還是沒有!”老板喊,“我替你留意著呢!”
喬沉笑笑:“我隨便看看。”
喬沉托老板留意的是白先勇的《孽子》。
他自己那本已經在阿爸的收繳下無影無蹤了,情節只看了一半,后續的故事如何,喬沉至今也不知道。
他也一直沒買新的。
淘著二手的《孽子》幾乎成了喬沉的一個執念,哪怕麻煩老板留意,喬沉也還是想自己再找找。
“買新的不行麼?”老板問他。
喬沉也知道自己連著大半年,隔三差五就來店里找二手的《孽子》,這事兒看著太古怪了,像是什麼偏執狂,可他就是不想要新的。
他在那麼個KTV工作,見著的同類多了去了,可他就是跟別人說不上話,不是別人罵他假清高,就是他覺著別人的骨頭軟,聊不到一塊兒去。
跟他關系唯一還算成的就只有女鬼,可那也是因為他和女鬼各顧各的,誰也不指摘對方,偶爾冒出點爭執的苗頭,也能很快被沉默壓下去。
說白了,表面和平罷了。
而二手書唯一的好處就是能淘著別人的二手筆記。
所以喬沉幾乎是發了瘋的想要《孽子》的筆記。
好像能通過那星星點點的墨水痕,他就能窺見另一個跟他同樣痛苦、同樣汲汲渴求著愛的同類。
女鬼有句話說得對,他們沒人惦念,也沒得惦念別人。可人總得找個盼頭才活得下去,女鬼找的是錢,喬沉找的是愛。
他需要愛,不用很多,一點點就行,至少能讓他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兒一樣,死去之前能碰著點光,碰著點熱,碰著點美好的東西,那就足夠了。
喬沉笑笑:“新的沒意思。”
老板聳聳肩,表示不理解。
但喬沉沒打算跟他解釋太多,看了一圈,沒找著。
他沒多少失望。老板已經跟他說過了,沒有,所以一開始的希望就斷了大半;況且他也習慣了,都失望大半年了,那點希望都快麻木了。
他客氣地沖老板笑笑,雙手揣兜里,走了出去。
回了家,喬沉燒了兩壺熱水,往大桶里一倒。
今天白天,有倆客人借著買酒的借口,把手伸進他的制服里摸他的背。
喬沉沒法拒絕這些,他要真為著這點豆腐翻臉,早就天橋底下要飯去了,可他也沒法不膈應。
喬沉蹲在紅盆子里,在肚子和背上拼命搓。
他每次碰著這事兒,都會回來這樣搓,其實搓不出什麼,連泥都搓不出,可不搓,他心里就堵得慌。
臟了。太臟了。
喬沉面無表情地在身上搓出了好幾條紅印子。
他今天被碰被摸的時候,腦子里幾乎是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林子。
林子跟他見過三面,可兩人唯一一次的肢體接觸就是那次端酒杯。
喬沉知道林子那次也是故意的,可他偏偏生不起氣,反而為著這點一觸即分的挑逗,大了膽子、昏了腦袋,言行無狀了起來。
不然也不能舉著瓶新紅酒沖人笑。
跟狐貍似的。
喬沉嘆口氣。他其實不該想起林子的,往好聽了說,這叫“醒悟”,往難聽了說,這叫覬覦。
喬沉把毛巾往盆里一丟,用力搓了兩下,搓到左手腕又隱隱發痛了,沒工夫想林子了,才猛地從盆里站起來,扔了水瓢,舉起桶,把剩下的水“嘩啦”一聲全倒在了身上。
大半的水都落在了盆外邊兒,蜿蜿蜒蜒地往四面八方延伸,喬沉舉著桶,發愣看了一會兒,直到有一徑水流往床底下跑,喬沉才猛地回過神,連忙跑過去抄起旁邊的拖把,叉猹似的往前一墩,把水堵在了床前。
喬沉拄著根拖把棍,忽然笑了起來。
四月的南方最是潮濕,要讓這徑水溜進床底,用不了幾天,床單就會濕噠噠的,一塌糊涂,沒法兒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