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實不是被我找到的第一個‘工兵’,去年在另一座城市,我也找到了一個‘工兵’,她叫陳馨,但是在我知道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銀河’用她的死作為誘餌,引誘我們警方。”
季翔翔咬著下唇,憤憤地瞪著花崇。
“所以我想,你有什麼秘密還是不要再替‘銀河’保守了。”花崇說:“你們只是‘工兵’,‘工兵’落到警方手上,對‘銀河’來說就已經沒有價值。”
季翔翔說:“你!”
花崇聳了下肩,“想說了再說吧,反正你現在哪里也去不了,也別指望‘銀河’會來救它的孩子,你們根本不是它的孩子。”
離開這間審訊室,花崇又去了其他幾間,除了那名手腕和膝蓋被子彈打穿的,另外四人都見了。
他們的反應和季翔翔類似,經歷也類似,都是很早就成為“銀河”的一員,接受訓練,被洗腦,最近幾年陸續得到新的身份,被安排在安江市生活。
花崇回到辦公室時天都快亮了,柳至秦躺在沙發上,腿不夠放,只能踩在地上,身上搭著他的羽絨服。
花崇走過去,沒發出聲音,就站在沙發邊看。
他看柳至秦睡覺的時候遠少于柳至秦看他睡覺的時候。他沒柳至秦那種異于常人的精力,只有在各自忙案子時,他偶爾能看到抽空打盹的柳至秦。
繃著的神經在此時稍稍松下來,他彎腰,伸手,想要在柳至秦額頭上摸一摸,但手懸了會兒,還是收了回去。
如果不是特別疲倦,柳至秦也不會睡在這兒。
他不想將柳至秦吵醒。
就這麼看了會兒,他突然生出一種沖動,想要對柳至秦再好一些。
身世血淋淋的真相出現至今,柳至秦默默承受了太多。天才有天才的驕傲,柳至秦以前就像一頭逆著狂風飛奔的狼,就算受了傷,也絕不會將傷袒露給別人看。柳至秦細細地舔舐那些從傷口滲出來的血,還努力裝作沒有大礙。
別人可以被騙,或者照顧天才的驕傲,假裝被騙。
但花崇不行。
他想停下來,幫柳至秦舔舔傷口。
柳至秦如果哭了,他就舔掉柳至秦的眼淚。
這個跨年夜太不平靜,柳至秦去見劉林燕時,趙櫻正在安撫她。柳至秦在旁邊看了會兒,覺得趙櫻比自己更適合陪伴劉林燕,于是回到辦公室,查季翔翔五人在網絡上的行跡。
顧允醉是故意將他們暴露在警方的視野中,只要有一個人落入警方手中,所有藏在安江市的“工兵”就會像被蛛絲連在一起的絆發地雷一般被逐個揪出來。
困得眼皮打架時,柳至秦已經鎖定了21人。
審訊還沒有結束,柳至秦捂了捂酸脹的眼眶,拿起花崇搭在椅背上的羽絨服,躺在沙發上打算睡一會兒。
他將羽絨服拉到臉上,呼吸著上面很淺的味道。
他幾乎不會做夢,但這次卻夢到了住在兵器工廠家屬區里的時候。
幾年級來著?他拿著滿分競賽試卷跑回家,哥哥上次說,只要他能及格,就給他做糖醋排骨。
他何止及格啊,他這是滿分。
哥哥對他也太沒要求了。
兩兄弟一般是在食堂吃飯,食堂的糖醋排骨不好吃,哥哥自己會做,家里有喜事時就做一回。
但是他回到家中,哥哥卻不在,桌上放著微溫的糖醋排骨。
他一直等著,但哥哥沒有回來。
他在夢里就明白自己是在做夢,因為兒時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不是安家的孩子,坐在桌邊的他卻知道“塵哀”,知道“銀河”,知道哥哥犧牲了。
哥哥犧牲之前,最后一次和他見面,他隨口問到實戰中不可預計的情況,哥哥想了一會兒說:“在我們的戰場上,計劃經常趕不上變化。但我無條件相信我的隊友。”
他將糖醋排骨拿過來,一塊一塊吃掉。虛假的世界塌方,暴起的碎片、灰塵遮蓋著整片天空。
他得到的所有的愛都是真的,時至今日,他也想得起安擇給他燒的糖醋排骨的味道。
但是他得到這些愛的基礎卻是不正當的。
就像那些“工兵”們,他們有身份合法,取得身份的過程卻非法。
他不敢在現實里釋放痛苦,可是在夢里——他知道是在夢里——他痛得無以復加。
那個叫安岷的孩子在土崩瓦解的家里無聲痛哭。
花崇看見柳至秦眉間皺起,像是被魘住了。片刻,眼尾劃出一縷濕痕。
花崇訝然失語。
蹲下,嘴唇覆蓋在那縷濕痕上。
不要睡了,快醒來。
第167章 塵哀(17)
夢中,柳至秦被巨大的痛楚擠壓,那些沉重的東西撕扯著他的身體,讓他無法自控地抽泣。
他聽見有人在叫他。聲音很遠,隔著有實質的、扭曲的空氣,聽上去是那麼陌生。
可即便如此,那也像一根朝他拋來的繩索。他下意識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崩塌的世界全是降下的灰燼和土塊,他什麼都看不到。
但他確定那里有一束亮光。
在烏云與鉛灰組成的空間里,光芒何其可貴。
漸漸地,那聲音變得清晰——
“柳至秦!”
“小柳哥!”
“柳至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