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煩躁不安,卻又不愿意將情緒暴露在臉上。任誰看到他,都覺得他平和坦蕩,昭凡還沒心沒肺地跟他開玩笑。
但他內心非但不平靜,甚至早就被風浪淹沒。
被看管起來,不能正常使用電子設備是一回事,真正令他發狂的是身世的一點點明了。
現在沒有誰告訴他鳳蘭市的調查情況,但人腦遠比最精密的儀器神奇,他摸不著電腦,就一遍一遍地根據顧厭楓顧允醉的話正推反推。
真相何其殘酷,他對父母的感情不算深,因為他們在家的時間很少,且過早離開,可是哥哥安擇是他最重要的親人,即便是花崇,也不能取代安擇,那是另一份獨一無二的親情。
可是現在他必須接受一個可能的真相,那就是自己的存在,讓安擇失去了真正的弟弟,甚至還有至親的父母。
他就像一個吸血蟲,自幼攀附在無辜的安家,善良的父母因他而死,最親近的哥哥和他毫無血緣關系。
他生來便有罪。
但是他們離開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他受著他們的照顧和關愛,卻掠奪了他們原本的家庭。
他們永遠不會恨他,對他們而言,他就是安家最小的,需要被疼愛的兒子。
這不公平。
他們的人生被改寫,卻連恨始作俑者都做不到。
一旦想到這里,柳至秦胸膛那一塊兒就悶痛不止,恨意在血管里擦出一串飛濺的火星。
他的出生牽引著罪惡,他想把那些躲藏在陰影里的人一網打盡。他想加入戰斗,想立即沖向那個看不見硝煙的戰場。
他開始明白顧允醉為什麼一定要將他拉入局中,因為他本該和顧允醉有一模一樣的人生,他們都該成為“銀河”,而不是一人成為“銀河”,一人穿上警服。
他不想再被困在這里,束手束腳,那些被他牽引來的罪惡,理應由他去斬斷。
“嗚?”二娃在窗邊曬夠了太陽,拖著毛茸茸的長尾巴,輕手輕腳走到沙發邊,坐下,先是一聲不吭地看著柳至秦,然后右爪抬起,搭在沙發沿。
大德牧聰明,二娃的血統雖然沒那麼純,小時候因為遭過罪,膽子特別小,一點不威風,但是仍然算得上聰明。
柳至秦躺了多久,它就看了柳至秦多久。柳至秦閉著眼,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眉心不怎麼明顯地皺著。
它已經嗅出柳至秦情緒不對了,不是消沉,也不是不開心,而是憤怒。
在發出第一聲嗚時,它著急地在沙發沿挪了挪爪子,小心地靠近柳至秦的手,但到底沒有搭上去。
它還在觀察柳至秦。
柳至秦當然知道二娃過來了,但沒有馬上睜開眼。
又一會兒,手背上傳來肉墊涼涼的觸感。
二娃終于忍不住了,用爪子拍著他的手背,小聲叫著,像是在安慰他。
柳至秦睜開眼,二娃立即甩起尾巴。
柳至秦坐起來,捧著二娃的頭,片刻,在那立著兩只大耳朵的腦袋上揉了揉。
花崇深夜趕回,特別行動隊燈火通明。
外頭寒冷,風里夾著細碎如刀的雪,他穿一件黑色長款羽絨服,是加厚的款式,風帽上有一圈黑色的毛。
樓里熱,他將羽絨服脫了下來,搭在手臂上,里面的警服規整挺拔,他步伐很快,腳步有力,從走廊上快速穿過,手指按在電梯鍵上。
這個點,等電梯的人不多,電梯里的人也不多。梯門打開,他正要進去,腳步卻一下子頓住,眼尾輕輕挑起。
電梯里的人沒有出來的意思,像是下這一趟樓,就是專程為了迎接他。
不過柳至秦到底還是往前挪了幾步,伸手,拿過他搭在手臂上的羽絨服,臉上掛著一絲笑意,“還不進來?”
花崇回過神,連忙走到電梯里。
電梯安靜地爬升,柳至秦說:“你今晚就要見顧厭楓?”
花崇點頭,“我打聽到了一個名字,但偵查卡在這個名字上了,我們知道她的存在,但是他曾經是誰,往后又是誰,在鳳蘭市查不出來。”
柳至秦沉默了一會兒,“你也可以問我。”
花崇唇角一繃,看向柳至秦的雙眼。
那雙極深的眸子里很平靜,像夜色倒映在里面。可是他看得出柳至秦在掙扎,這個男人善于掩飾情緒,但是他早已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將柳至秦摸得明明白白。
與生俱來的傲氣令柳至秦慣于將那些痛苦、憋悶、彷徨隱藏起來,不需要任何人嘗到這些不平與苦楚。
可是他看得見,品得著。柳至秦的倔強就像荊棘,堪堪維護著柳至秦的驕傲,卻在他身上劃下一道道細小的口子。
他靠近一步,然后張開雙臂,擁抱柳至秦,擁抱柳至秦的荊棘,擁抱他倔強而驕傲的小王子。
柳至秦忽地一僵,瞳孔里的光停駐,又迅速晃開。
他沒想到花崇會忽然抱他。
這是特別行動隊的電梯,他們的關系并不是秘密,但花崇向來不會在這兒抱他。
花崇身上帶著一路的風塵和寒氣,但是胸膛卻那麼熱,貼著他,將溫度都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