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櫻12歲那年,入冬不久就又開始下雪。起初她沒有當做一回事,畢竟雪災她已經經歷過許多次。
但那次大雪延續了很久,進山和出村的路全都被雪壓毀了,大部分房子也被壓毀。失去房子的村民寄居在別人家,不久連食物也不夠了。
大家一邊等待著救援,一邊殺掉村里的家貓家狗果腹。若不是實在沒有食物了,沒人愿意這麼干。
然而江心村第一次被外界廣為熟知,不是因為雪災,也不是因為貧窮,而是因為他們吃掉了家養的貓狗。
那個冬天,據趙櫻所知,村里其實死了不少人,有人被餓死,更多的是被凍死。山里太冷了,沒有取暖的條件,即便是雪災沒有這麼嚴重的往年,也有人被凍死。
餓死凍死,對江心村的村民來說都不是新鮮事,但對村外的人來說,這年頭還會有人被餓死凍死嗎?不可能,沒人信。
媒體更是不可能報道這種事。
溫度上去之后,雪化了,村民們終于從堪稱恐怖的雪災中熬了過來。最困難的那段時間,政府其實組織了賑災救援隊伍,但是江心村的地理條件太惡劣了,送進去的食物實在是有限,媒體更是深入不了。
直到路被再次打通,幾家電視臺和報社才趕到。
媒體的本意是報道村民在面對災難時的堅強不屈,以及政府的救援行動。村民們樸實,記者讓講怎麼扛過來的,他們就把整個冬天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其中不乏為了活命吃掉貓狗的事。
為了突出村民們面臨的困難,電視臺和報社都將吃貓吃狗當做重點來報道,結果引起軒然大波。
安江市大部分區域冬天只下很小的雪,落在地上就化了,只有江心村那樣的大山深處,才年年有暴雪。
市民們不理解區區一場雪,為什麼就能讓村民殺貓殺狗。一時間,對村民們的罵聲鋪天蓋地。
“怎麼能吃寵物?狗狗不是人類最好的伙伴嗎?我家貓狗雙全,就是再困難,我也不能餓著它們啊!這些村民還是人嗎?根本沒有進化完好吧!”
“對對對,山里人不配當人!政府不是派人賑災了嗎?錢也捐了,食物也捐了,想啥呢?還能把狗吃了?”
“真有那麼窮嗎?真有那麼餓嗎?我不信。江心村我雖然沒有去過,但是我去過別的偏僻村子,也在山里頭,家家戶戶小別墅呢,日子過得比我們家還好。”
“我也覺得不會有這麼窮的地方,無良媒體編的吧。還說什麼采一個禮拜果子只能賣幾塊錢,怎麼可能啊,幾塊錢就只能吃一碗面!”
“聽我說,這個村子如果真窮,那也是活該。天哪他們居然連狗都能吃?”
外界的罵聲本來傳達不到江心村來,整個村子只有兩臺電視,能收看的頻道少得可憐。
然而災后重建工作剛開始,媒體卻大規模涌入,爭相報道吃貓吃狗的后續。他們將網友罵人的視頻放到老實巴交的村民們面前,讓他們聽讓他們看,然后問他們有什麼感想。
就像市民們不相信還有這麼窮的地方,不理解村民們吃貓狗一樣,村民們也無法理解市民們的質疑。
他們茫然、憤怒、委屈的臉被拍下來,一經報道,立即引爆新一輪的激烈聲討。
“可真會做戲啊,演技這麼好,為什麼不當演員呢?”
“看到沒,我們繳的稅還要給你們蓋房子。老子不服!憑什麼用老子的錢去養這幫沒進化完的人?”
“他們根本就不窮好吧,衣服都是嶄新的呢!”
“上次我就說了,這什麼時代了,怎麼可能有人會餓死?而且你們看看新聞報道,沒有一個人被餓死凍死好嗎!”
江心村在冬末春初成了整個安江市的焦點,人們看到他們穿上新衣、接過一袋袋大米,看不出任何窮態。
可是這些東西其實都是雪災時無法被送入江心村的物資。
趙櫻記得,年幼的妹妹在看完一個記者逼迫她看的咒罵視頻后哭了一晚上,問:“姐姐,那些人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們呢?我們做錯了嗎?我們沒有撒謊啊,就是窮,一籮筐果子就是只能賣8塊6啊,他們為什麼不信呢?”
趙櫻比妹妹更難過。記者也采訪她了,而且不止一次。她一遍遍向鏡頭講述自己的生活,請求援助,渴望理解,然而回應她的卻永遠是——演技真好啊,不就是想要錢嗎?別來騙人了,沒有那麼窮的地方,不可能餓死,有手有腳的,怎麼會餓死啊,怪就怪你們懶,還蠢。
這場鬧劇一直持續到夏天。
江心村熬過了雪災,被毀的路和房屋被修好了,可是暴雨又來了。
趙櫻家的房子漏水,起初,她和妹妹將外婆轉移到唯一一間不那麼漏水的房子。后來,整間房子都塌了。外婆被埋在里面,救援隊員將外婆救出來時,老人已經沒有氣了。
暴雨沒有停歇,越下越大,村里的河流漲水,把地勢低的房子都淹沒了。
村民們又向往年一樣彼此幫助,渴望共度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