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鎮的快遞站在街口,在馬路對面就能看到。花崇過去時,一個走路有些跛的男人正在往拖車上搬包裹,動作很小心,不像媒體常曝光的“讓包裹飛一會兒”。搬完包裹后,他拉著拖車往小區里走,門衛給他開了門,他一邊鞠躬一邊說謝謝,門衛也笑著點頭。
這時,一輛面包車停在快遞站門口,一個穿著夾克的高個男人從駕駛座下來,馬上有人從店里跑出來搬貨,從他們發出的單調音節可判斷,他們都是聾啞人。
高個男人也在搬貨,搬的都是大件。
花崇認出來了,那就是潘鎮。
雖然是大冷天,潘鎮還是渾身大汗,得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警察時,他先是愣了下,然后憨厚地笑起來,“進來坐吧,我這兒有些聾啞人,他們打手勢時有點奇怪,你不介意吧?”
花崇搖頭。
店里擺著六個貨架,包裹都編了號,一切井井有條。
花崇觀察著進進出出的快遞員,他們全都其貌不揚,衣著簡樸,臉上手上是艱辛生活的痕跡,但是眼中都泛著有奔頭的光。
一個聾啞人快遞員發現花崇在看自己,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他打了個手勢。
潘鎮說:“他在跟你說下午好。”
花崇看一遍就學會了那個手勢,也向對方說下午好。
快遞員笑容更盛,又忙自己的去了。
“他們說得沒錯,我確實是從阿姊街被趕出來的。當初我選在那兒,主要是覺得那里都是做生意的人,活路多,但是我忽略了一個問題——做生意講究風水和效率,我這些兄弟姐妹,人品都沒得說,老實,也踏實,但是手腳肯定沒有健全的快遞員快。
他們趕我們走,最初我沒想通,覺得咋這麼沒有同情心,但后來覺得,其實也可以理解。”
潘鎮笑了笑,又道:“就是他們說,現在福利這麼好,殘疾人就該待在殘疾人的地方,怎麼都餓不死,這一點我不同意。他們自己幸運地作為健全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看不到別人的不幸,還要用自己的幸運去諷刺別人的不幸,這讓我感到很難過。”
“不過離開阿姊街,我們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潘鎮指了指貨架,“我當時不知道怎麼辦,就到處求助,蘭央街這邊的樓盤愿意幫助我們,這個門面都是他們免費提供的。他們信任我們,我們也盡心做事,挺好的。”
花崇向潘鎮透露了況明遇害的事,潘鎮驚訝得半分鐘沒說出話來,之后輕輕嘆了口氣,“我明白你今天為什麼來找我了,你是覺得我和我的這幫兄弟姐妹,有可能害死況明吧?”
花崇眉心很輕地蹙了下。
他今天的確是抱著懷疑而來,但刑警的經驗和嗅覺告訴他,潘鎮,還有這些為了生計而付出更多的殘疾人快遞員不可能是兇手。
在況明那兒遭的罪沒有在他們心里醞釀出恨,他們只是轉了個身,繼續拼命地活著。
潘鎮很坦然,“懷疑是應該的,我配合調查。我這里的監控24小時都開著,他們每天工作到什麼時候,去了哪里,我這都有很詳細的登記,而且蘭央街監控很多,我聽說基本上是無死角覆蓋,你們盡管去查。”
花崇在情感和理智上都已經排除潘鎮等人的作案嫌疑,但在程序上還是派人過來調取了監控。
他們都有不在場證明。
柳至秦檢查了所有監控,確定沒有被修改過。
夜晚的安江市成了桃紅色的燈海,這種艷麗到有些俗氣的顏色在冬夜大片鋪開的時候,竟然也能讓人感到賞心悅目。
警車就停在燈海下面,流光在車身和窗玻璃上閃爍。
“受害人沒有成為加害者,放在整體上看是合理的。”柳至秦調整了一下暖風的角度,“潘鎮和他那兒的快遞員有殺害況明的動機,但沒有殺害黃霞、汪杰的動機。假如況明對他們做的事,就是兇手動手的原因,那兇手實際上是站在正義的角度,替潘鎮,替被況明傷害的殘疾人快遞員復仇。同樣,黃霞那邊也是類似的情況。”
花崇沉默了好一會兒,嗓音低緩地開口,“也就是說,有一個人……不,大概率是有一群人,在暗中尋找黃霞、況明這樣的人,實施報復?”
柳至秦說:“我很想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麼鎖定黃霞和況明。”
“其實像黃霞和況明的人很多,對別人的苦難無法感同身受,自己過得不錯,就認為苦難并不存在,有人想要伸出援手,他們不愿意搭一把力,通常還會阻止。”花崇扶住額角,“類似的事情太多了。”
“不,雖然類似的事很多,但黃霞和況明在其中也算是比較突出的例子了。”柳至秦說:“假如的確有這麼一個群體,那他們注意到黃霞和況明,也在情理之中。”
頓了下,柳至秦又道:“他們不止注意到了,對這兩人還有十分了解——至少在況明這件案子上來看是這樣。黃霞和汪杰,如果我們掌握足夠的線索,大概率也能發現這個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