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情緒終于平靜下來,張蕊芬松一口氣,轉身看見顯示屏里跳著熱舞的余俊,臉上浮現出毫不掩飾的厭惡。
“還沒有洗漱吧?”張蕊芬轉回來,牽住屈笛的手,“走吧,媽幫你洗。”
屈笛站起來,比張蕊芬高一個頭,卻極瘦,夏天的寬松薄睡衣掛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他走路時肢體很不協調,邁出右腳時,右邊身子也會側過去,像個不靈活的機器人。
從臥室到衛生間,張蕊芬都牢牢牽著他的手,好像只要放開,他就會迷路似的。
衛生間的鏡子上映出一張過分瘦削的臉,額發太長,像簾子一樣將眼睛擋住。
屈笛凝視著鏡子里的自己,嘴唇無規則地抽動,像是忽然犯病。
張蕊芬卻對這一切習以為常,在牙刷上擠好牙膏,送到屈笛手中,“兒子,刷牙。”
屈笛沒有反抗,但刷牙的動作卻極為緩慢。
張蕊芬站在一旁,沒有一絲一毫不耐煩,“兒子,今后別再看那個人的直播了,好嗎?”
屈笛的手停下來,經由鏡子盯著自己的母親。
“你再也不用擔心了。”張蕊芬摸著他的頭發,“那個人不會再直播了,也不會再說那些話,相信媽媽,啊?”
許久,屈笛吐出口中的泡沫,輕輕點頭,含糊道:“謝謝媽媽。”
他的聲音不似正常人,嗓子像是被嚴重破壞過,發音方式古怪,吐字也不清晰。
張蕊芬眼中閃著淚光,“好兒子,媽媽的好寶貝。”
忙完早上的事,張蕊芬看了看時間,還早,不急著準備午飯,便決定帶屈笛下樓散散步。
小區種了一片茉莉花,現在正是茉莉花開花的季節,特別香。
屈笛像沒有自己的思想似的,游魂一般跟著張蕊芬下樓。
上午在小區里散步的人不多,早起鍛煉的老人已經回家,年輕人則離家上班。
張蕊芬采了幾朵茉莉花,放在屈笛的手里,笑著對他說:“拿著,回去曬干了泡水。”
而在這時,特別行動隊已經來到桃林小區。
謙城市局調查到的是——屈笛的母親叫張蕊芬,以前是寰橋鎮醫院的護士,父親叫屈甫,是林廠的工人,但在寰橋鎮整體搬遷之前,屈甫就患癌去世了,之后張蕊芬未再結婚,獨自帶著屈笛。
屈笛高中學歷,沒有工作記錄。母子倆于六年前搬到桃林家園,張蕊芬在藥店當導購。
花崇一到桃林家園,就讓許小周調公共監控,查看余俊和胡彤遇害前后屈笛和張蕊芬的動向。屈笛很可能就是余俊口中的同學,從屈笛這些年的生活來看,他和蕭歡非常相似,大致符合犯罪側寫。但目前并沒有證據證明,他與他的家人和兩起命案有關。
安排好工作,花崇發現手機響了一下,拿起一看,是柳至秦發來的語音。
“我看到屈笛母子了。我去和他們聊聊。”
屈笛穿著最普通的棉麻襯衣和棉麻長褲,腳上是一雙和他年紀十分不搭的中老年涼拖鞋。
若是忽略他的臉,任何一個路過的人大約都會覺得他至少有40歲了。可是如果在意他的臉,又會被他的瘦和空洞的雙眼所嚇到。
柳至秦走近時,張蕊芬剛被兩個婦人叫走,看樣子是去拿什麼東西。
“兒子,你在這里坐著啊。”張蕊芬說:“媽過一會兒就回來。
”
屈笛機械地點頭,像是聽到了張蕊芬的聲音,卻沒有消化張蕊芬的話。
柳至秦停在瘦削的男人面前。
過了好幾秒,屈笛仿佛才意識到有陰影落在自己身上,緩緩抬起頭。
這個姿勢終于讓他的額發從中間分開,露出被遮擋在里面的眉眼。
客觀來說,屈笛的五官生得很好,是清秀漂亮的那一類,若不是他此刻過于憔悴,皮膚蒼白無血色,應該是如今頗受歡迎的美男子。
“屈笛。”柳至秦以搭訕的口吻道:“你怎麼坐在這里?你的家人呢?”
屈笛茫然地張開嘴,腦袋緩慢地轉向左邊,又轉回來,嘶啞的嗓子擠出幾個字,“你是誰?”
柳至秦的視線在他臉上停止片刻,“我是你的同學。”
聞言,屈笛忽然瞪大雙眼,嘴唇開始抖動,恐懼與驚慌像漲潮一般浮現。
“你還記得我嗎?”柳至秦問。
屈笛用力搖頭,喉嚨擠出粘稠的音節。
“但我認識你。”柳至秦說:“以前你和我,還有余俊,我們一起在寰橋鎮捉過魚。”
屈笛忽然站起來,一張臉猙獰可怖,像是聽到了最害怕的事,見到了最不愿意見到的人。
“啊!”他嚎叫起來,撕心裂肺,“媽——媽——”
柳至秦退開一步,皺起眉頭。
很難想象一個30歲的成年男人在大庭廣眾像個無知小孩一般呼喊母親。在來桃林家園之前,柳至秦就想到屈笛很可能不正常,但沒想到他已經不正常到了這種地步。
他的時間好像停在某個時刻,身體在成長,但精神仍舊是十來歲的小孩。
這一聲讓從附近經過的人都看了過來,議論紛紛,指指點點,柳至秦耳尖,聽見有人小聲說——
“是3棟那個瘋子啊,怎麼又一個人出來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