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秦注意到,聽見男生如此說之后,洪思國的神情出現了短暫的凝滯。
這堂課并不是法醫的專業課,但很顯然,學生們都知道洪思國曾經當過法醫。
洪思國的神情很快恢復如常,微笑道:“你們想聽什麼?”
“真的是‘恨心殺手’回來了嗎?”
“當年警方為什麼抓不到他呢?”
“‘恨心殺手’什麼證據都沒有留下來嗎?”
“洪老師,您是不是因為案子沒能偵破,才不再當警察的啊?”
學生們七嘴八舌,其中一些話過于直白,而洪思國臉上再未出現那種略顯愕然的表情。他唇邊始終掛著一絲寬容的笑,“這次的兇手是不是‘恨心殺手’,現在恐怕只有‘恨心殺手’本人才知道,可能是他又回來了,也可能是別人模仿。我看今天早上的新聞,警方好像沒有明說。”
學生問:“您沒有去問問嗎?”
“我為什麼要去問?”洪思國說話慢悠悠的,沒有一絲被冒犯的樣子,“偵破命案是警察的事,我現在已經不是警察了,不該我問的,我當然不會去問。”
“可您就不好奇嗎?”學生說:“如果我是您,當年沒有抓到的兇手又出現了,我肯定試都不考了,馬上沖去局里打探消息。”
其他學生跟著起哄。
洪思國笑道:“試還是要考,否則沒有成績,掛了科明年還要重修。”
學生們笑起來。
又有人說:“我覺得您一定不甘心,雖然當老師也挺好的——您不當老師,現在給我們講課就是蔣禿頭了,可是您也很想親自破了‘恨心殺手’的案子吧?”
這次,洪思國沒有立即回答,像是陷入了某種思緒里。
學生們在等待,柳至秦也在等待。
“洪老師?”有學生喊道。
洪思國回過神來,笑了笑,“我當然想親自破案。”
柳至秦右手成拳,抵住下巴。
學生們看不出的細節,卻逃不過他的視線。沉默才是洪思國的真實反應,而被叫“洪老師”之后那一句“我當然想親自破案”不過是客氣的敷衍。
“那您會回去參與偵查嗎?”一名學生問:“這馬上就要放假了,您有的是時間。”
洪思國搖搖頭,“就算我想出一份力,也輪不到我了。你們以為專案組隨隨便便就能進的嗎?”
“這倒是。唉,‘恨心殺手’什麼時候才能被抓到啊?”
“他肯定很狡猾吧,不然也不會逍遙法外到現在。”
洪思國忽然說:“不是所有案子都會被偵破。”
“啊?”一位女生道:“那就讓他繼續殺人嗎?”
這時,下課鈴響了。
洪思國打住話題,“下周就要考試了,大家回去多復習復習。注意安全,關注社會是好事,但也要關注自己,不要讓這件事影響你們的學業。”
學生們三三兩兩離開,洪思國鎖上多媒體設備,也準備離開,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
他轉過身,眉心微微皺了皺,“你是?”
柳至秦出示證件,“洪老師,方便的話我們找個地方聊一聊。”
這是整個謙城醫學院最老的一棟樓,每天安排的課很少,大部分教室都拿給學生上自習了。
階梯教室下節沒課,洪思國放下整理好的包,“就在這里吧。”
柳至秦對洪思國的反應很感興趣,他似乎對警察的到來毫不意外。
“我從龔隊那里了解到,當年的三起案子,都是你負責尸體解剖?”柳至秦道。
洪思國點頭,“但不是我一個人解剖。”
柳至秦說:“案子一再發生,法醫組面臨很大的壓力吧?”
洪思國視線向下,靜默了一會兒,苦笑道:“命案破不了,哪個警察身上的壓力不大呢?”
柳至秦又道:“之后你辭職,是受這件事影響嗎?”
“是,也不是。”洪思國清了下嗓子,抬眼看向柳至秦,“我能先問一個問題嗎?”
“你問。”
“為什麼找我?對于七年前的案子,市局里面應該有最詳盡的資料。我雖然是主檢法醫,但我離開公安隊伍已經很久了,你們想了解當年的細節,找我不如翻看資料。”
柳至秦笑了笑,“但資料總是不如人生動。”
洪思國眼皮不太明顯地一撐。
“你不用有太大的負擔,我們只是在尋找五起案件的關系時,發現七年前專案組解散之后,包括你在內的不少技術隊員都選擇了辭職。”柳至秦道:“我完全理解你們的選擇,但目前偵查工作開展得比較艱難,所以我想挨個見見你們,隨便聊聊,也許你們能夠提供被我們忽略掉的細節。”
聞言,洪思國再次苦笑。
“我們是一幫失敗者,你還想讓我們給你提供細節?”他搖著頭,語氣頗為自嘲,“如果真有什麼關鍵細節,這案子就不會拖怎麼久。”
柳至秦說:“聽你剛才和學生聊天的意思是,你并不認為我們能夠將‘恨心殺手’繩之以法?”
又沉默了半分鐘,洪思國說:“因為我經歷過那些日子。在‘恨心殺手’出現之前,我也相信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相信命案必破。但一路查下來,我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那就是的確有案子破不了,兇手就是可以逍遙法外。
”
“我為了案子,疏忽了對父母的照顧。”洪思國微低著頭,眼色暗淡,“我母親患有風濕,每個月,我都會開車送她去醫院看病、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