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嗯。”柳至秦操縱著視角,“12號晚上他沒有去‘劉家米粉’,而是在3公里以外的大排檔獨自喝酒到凌晨5點。”
花崇終于舍得站起來,“巧合的是,在施厘淼遇害后,劉孟茄再也沒有去過齊束鎮。他放棄向施厘淼求助這條路,但不可能放下仇恨。”
柳至秦:“你想把他先拘起來?”
花崇摸了把下巴,“拘不了,但我已經和克隊商量過,西羚市警方保持關注劉孟茄。我比較擔心的是,將來有一天,他可能會傷害他的姐姐劉詠麗。”
之前在西羚市市局,對劉孟茄滿腔怒火的劉仗道出了一個隱瞞至今的秘密——劉孟茄并不是他的親生兒子,而是妻子弟弟的兒子。
劉孟茄的父母在他不滿1歲時就已去世,妻子好心將劉孟茄抱到家里來,剛開始倒沒什麼,可時間一長,本就不寬裕的家庭就因為多了一張嘴而越發困難。
劉孟茄的戶口上在劉家,妻子去世后,劉仗也沒有告知劉孟茄真相,只是越看劉孟茄越不順眼,動輒打罵。
待劉孟茄長大一些,劉仗更加不愿意說出實情,一來劉孟茄被他虐待過,他害怕男孩成為男人之后報復,二來米粉店需要廉價勞動力,只要劉孟茄還是他的兒子,他就能讓劉孟茄給自己賺錢,供親生女兒讀書。
“我愿意做DNA鑒定,他真的和我沒有血緣關系!”劉仗激動地說:“不管他犯了任何事,都和我、和小麗沒有關系!”
這一幕令人唏噓,在場的刑警更是無語。
藏了多年的秘密一朝吐出,僅是因為得知劉孟茄可能與一樁命案有關,急于擺脫干系。
花崇離開市局時,劉孟茄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像一截沒有生氣,卻隨時可能爆燃的干枯木材一般坐著,雙眼看似無神,卻又閃爍著某種滲人的光。
梳理完劉孟茄的行蹤,柳至秦靠在桌沿上,“劉孟茄怎麼就這麼篤定,施厘淼一定是他的同類?”
花崇皺了下眉。
類似的問題,他問過劉孟茄。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她就知道。”短短一句話,劉孟茄說得前后矛盾。
花崇卻聽懂了。
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有時不僅存在于語言、眼神、動作,還有某種看似玄而又玄的氣場。
經驗豐富的刑警能夠在沒有任何線索的前提下,注意到一個似乎與案件毫無關系的人,部分是因為閱人無數,部分則是因為這種氣場。
劉孟茄的精神有問題,他的話不是有效的證據,卻撞開了一道裂縫,猶如夏季悶黑的天幕上,突然劃過的慘白閃電。
“我看完了‘猜心頻道’兩季的所有內容,只有這期是特別的。”劉孟茄拖著嗓子說話時像個年輕的神棍,“其他每一期,落腳點都在娛樂觀眾上,哪怕是最驚悚的一期。但Z先生不一樣,你知道這期的落腳點在哪里嗎?”
花崇隱隱想到了一個答案,卻沒有說出來,只道:“在哪里?”
劉孟茄扯出一個笑,像優秀學生被叫起來回答一個全班都答不上的問題一般,高高挺起胸膛,雙眼鼓得露出大量眼白,“在傾訴!”
花崇指節輕微一收。
他完全明白劉孟茄的意思了。
“猜心頻道”是網絡綜藝,即便打著懸疑、燒腦、恐怖的標簽,但本質上仍是一檔娛樂節目,它必須充滿戲劇性,最好是反轉接著反轉,讓參與者和觀眾都大呼過癮。
而劉孟茄卻在Z先生這一期里看出了傾述。
為什麼要傾述,傾訴什麼,什麼人在傾述?
劉孟茄說完就揚起臉,眼珠一轉不轉地盯著明亮的燈泡。
強光下,他的眼皮開始顫抖,一行眼淚從他眼角落下來。
花崇看著他,一連串碎成細末的線索開始排列組合,慢慢拼湊成一條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脈絡。
假如,假如是施厘淼在傾述,她為什麼會選擇這種場合?是因為無法再壓抑內心嗎?
人是很復雜的動物,知道某些秘密必須深藏,卻越是深藏,越想將它挖出來。
施厘淼借由Z先生挖出一個無人知曉的真相,將它放在萬千觀眾的眼前,同時給它蓋上一個“虛構”的面紗。
這無疑是一件刺激又瘋狂的事。害怕被洞察,又渴望被洞察。她在懸崖峭壁上走著鋼絲。
而劉孟茄揭開了這個面紗。
“一定是傾述嗎?”柳至秦聽完花崇的剖析,“我可以給出不同的答案,比如炫耀,比如利用。”
花崇了然,“施厘淼是個不惜一切代價往上爬的人,確實可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包括情緒、回憶、真實。”
柳至秦頓了會兒,垂眸盯著地板,“這個劉孟茄也算是歪打誤撞出了份力,如果不是他,我們可能還得花一些時間,才能想到這個角度來。”
花崇累了一天,剛站了會兒,又想往靠椅上坐。坐仍然是不好好坐的,腿一跨手一搭,坐成了之前的姿勢。
飛蛾在吊燈周圍越撲棱越有精神,新來的幾只加入其中,呼朋喚友似的。
柳至秦看不下去了,卷起幾張傳單,打算將它們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