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燒得糊涂,沖動之下,終于對向云芳剖白心跡。
向云芳自是震驚又羞惱,想要立即離開,卻被他壓在床榻上。
筒子樓隔音效果極差,但那時正是工人上工、教師上課的時候,整棟單身宿舍沒有別人。
申儂寒哭著求向云芳,在出嫁之前滿足自己的一個心愿。
他幾乎是以死相逼。
向云芳也哭了。兩人拉扯許久,申儂寒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哀求,匍匐著傾述自己這些年的愛慕。
“我知道我們不可能了,你馬上就要嫁人。今后我發誓不會糾纏你,只求你答應陪我一次。”
當向云芳低頭解開紐扣的時候,申儂寒就像看到一束救命的光一般,急切地撲了上去。
這荒唐而扭曲的情事沒有第三人知道。
申儂寒不知向云芳有沒有后悔,他自己已經在清醒之后后悔了。
兩人的行徑在當年,是可能獲罪的。
在后悔與恐懼中,青澀的愛戀漸漸淡了。申儂寒無時無刻不在害怕東窗事發,而向云芳似乎也并不輕松。
一個月漫長得令人心驚膽戰。
突然有一天,向云芳將申儂寒叫了出來,告訴他,自己沒有懷上。
申儂寒長出一口氣。
向云芳又說,那天是一時沖動,才與他做了那樣的事,非常后悔,也非常痛苦,“今后我們不要來往了,就當這一切根本沒有發生過。”
申儂寒心有不舍,但已經無法辯駁。
他還有自己的事業與人生,而向云芳注定要嫁給滿國俊,陪他胡來一場,已經是滿足了他多年的妄想。
除了放棄,他沒有別的選擇。
就這樣,向云芳如期嫁給滿國俊,婚后不久生下滿瀟成。
申儂寒遵守承諾,與向云芳斷了往來,既沒有參加向、滿二人的婚禮,也沒有參加滿瀟成的滿月宴。
他搬到了別的單身宿舍,所有精力都放在教學上,連向云芳什麼時候生下孩子都不知道。
往后的多年,他年紀漸漸上去了,學校的老師開始給他介紹相親對象。他全都拒絕了。
他明白,自己還是喜歡向云芳。向云芳是他生命里最特殊的女人,別的所有人都比不上。
但向云芳已經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一家三口似乎還生活得很美滿。他告誡自己,不能去打攪向云芳。
偶爾在路上遇見,也只是裝作陌生人,各自別開視線。
生活變得清心寡欲,教學成了申儂寒唯一的追求。當滿瀟成念初中時,申儂寒已經成為子弟校高中部最有名的數學教師。
洛城的幾所名校開始向他拋來橄欖枝,他差一點就接過了。但一想到滿瀟成即將升入高中,便猶豫了。
滿瀟成是向云芳的兒子,聽初中部老師的說法,滿瀟成很優秀,好好念書的話,前途無可限量。
他想,離開溫茗鎮之前,自己應該再幫向云芳一個忙,也算是對向云芳贖罪,此后到了洛城,便再無掛礙。
滿瀟成念高一時,申儂寒破天荒地當了一回班主任。那時滿國俊已經形如廢人,到學校給滿瀟成開家長會的是向云芳。
申儂寒沒有讓旁人看出半點端倪,也沒有主動與向云芳攀談。
十幾年的時間過去,向云芳操勞于工作和家庭,已經很是蒼老,但申儂寒,卻成了學生們口中“風度翩翩”的申老師。
向云芳什麼都沒有說,家長會后便匆匆離開。
申儂寒對滿瀟成的感情有些復雜,既有恨,也有愛。恨是因為滿國俊,而愛是因為向云芳。
好在滿瀟成的確如初中部老師所說,聰明優秀。久而久之,申儂寒便放下心里的結,認真對待滿瀟成。
滿瀟成自己也爭氣,科科優秀,最擅長數學。
申儂寒讓他當了數學課代表,高考之前為他爭取到了加分。
向云芳讓滿瀟成送來一雙手套,算是感激,申儂寒心下感慨萬千,沒有收,只說是滿瀟成自己優秀,本就應該拿到加分名額。
滿瀟成畢業之后,申儂寒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再留在溫茗鎮。多年前,他做了對不起向云芳的事,如今,他將向云芳的兒子順利送進了師范院校的大門。他已經不欠向云芳了。
離開溫茗鎮的十來年,申儂寒幾乎沒有再回去過。洛城是個大城市,洗掉了他身上最后一絲小城鎮習俗。他在洛城一中順風順水,沒花多少時間就成了專帶高三理科實驗班的名師。
九年前,滿瀟成從師范院校畢業,入職溫茗二中。他知道,并發自內心為對方感到高興。
七年前,滿瀟成被勸退。他暗自打聽過原因,只余一聲長嘆。滿瀟成自己不珍惜前途,他當然不會出手幫忙,何況他也沒有理由幫忙。
同年,向云芳被查出罹患嚴重的心血管疾病。他同樣知道,卻仍然“袖手旁觀”。
這一家人,已經與他沒有半分關系。
后來滿瀟成出事,他是過了很久,直到向云芳去世,才知道。
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最終在出租車司機的崗位上死于非命,他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