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是人渣,父親是幫兇,二哥雖然也慘,但也不是個好東西。至于村里的其他人,也都是一群冷漠的畜生。
他經常想到死,卻不甘心就這麼死掉。在死之前,他想殺死錢毛江,再殺死洛觀村的所有村民。但他太小了,也太弱了,連從錢毛江的手臂里掙扎出來的力氣都沒有。
那日去村小的木屋給錢毛江送煙,他一聽里面傳來的響動,就知道錢毛江在對那個男孩做什麼。
他聽出了那個男孩的聲音——是劉家的小兒子,劉展飛。而劉家,是全村最窮、最可憐的一戶。
錢毛江這個人渣,欺負別的小孩也就罷了,居然連劉展飛也不放過!
他死水一樣的心翻涌出憤怒,氣得雙眼發紅,氣得渾身發抖。可也僅是這樣了,他連自己都保護不好,怎麼可能去救比自己更弱小的男孩。
那不是救人,那是送死!
但后來,當他被錢毛江揍得兩個眼睛腫到只能睜開一條細線,完全喪失活下去的欲望,顫巍巍地爬上虛鹿山,想要跳崖結束生命時,劉展飛卻不知從哪里跑出來,手里還握著一條濕毛巾。
“你不要死。”個頭還沒自己高的劉展飛焦急地喊:“錢闖江!你不要死!”
他鬼使神差地退了回去,跌坐在地上的一刻,眼淚突然涌了出來。
他很少哭,更少當著別人的面哭。
哭是示弱與依賴,而他并沒有能夠依賴的人。
劉展飛將濕毛巾敷在他脹痛難忍的眼皮上,聲音稚嫩:“你先歇歇,我給你捂眼睛。捂了就好了,不會壞掉的。錢闖江,你別想不開。
我哥說了,死是最不值當的事,所以你不要死,我們一起好好活著。”
被劉展飛細小的胳膊抱住時,他突然哭得更加厲害,越來越厲害,根本聽不清劉展飛之后還說了什麼。
從小被錢毛江欺凌,被家人忽視,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安撫他、陪著他。
因為年紀相仿,他與劉展飛漸漸成為朋友。虛鹿山的東側深處是他們的秘密基地,那里杳無人跡,除了他們,沒有任何人會去。
他們在那里打瞌睡、摘野果、抓昆蟲,將錢毛江、羅昊,還有村里的其他惡霸忘得干干凈凈。
那里就像個沒有憂愁的仙境。
可在仙境的時間總是很短暫,大多數時候,他們必須面對現實的冷漠與殘酷。
直到有一天,劉展飛告訴他:“我哥哥說,很快我們就安全了,再也不會有人來欺負我們!”
“你哥哥?”他疑惑道:“你哥哥不是到羨城上大學去了嗎?哪里好遠啊,我從來沒有去過。”
劉展飛搖頭,眼睛調皮地眨了眨,手指壓在嘴唇上,做了個“噓”的手勢,小聲說:“沒有,我哥沒有走。我哥只是讓村里的混蛋們以為他走了而已。”
那天晚上,他的噩夢在火光中終結了。
錢毛江、羅昊、錢慶、錢孝子、錢元寶被他和劉展飛逐個引到村小,等待在那里的是本不該出現在洛觀村的劉旭晨。
14歲的小孩,再囂張跋扈也不是19歲男人的對手。
他們被殺死,被澆上燃油,然后在大火中化為五具不辨面目的焦炭。
他記得,劉旭晨背著光,向他與劉展飛跑來,染血的臉上帶著笑——那笑竟然是他見過的最溫柔的笑。
“我走了。”劉旭晨說:“你們照顧好自己。什麼都不要說。只要你們什麼都不說,警察就不會懷疑我,更不會懷疑你們。明白嗎?”
兩個小孩堅定地點頭。
“不用擔心我,警察不會想到我。村里所有人都知道我早已離家求學,他們所有人都是我的證人。”劉旭晨接著說:“現在,趁大火還沒有驚醒大家,趕緊回去假裝睡覺。你們是不滿10歲的小孩,沒有人會懷疑你們。”
說完,劉旭晨就要走了。
劉展飛喊了一聲“哥哥”,劉旭晨笑道:“展飛,再堅持半年。半年后,哥哥回來接你。”
“旭晨哥。”他突然抓住劉展飛的手,向劉旭晨承諾:“你救了我,往后就算不要這條命,我也會保護展飛!”
劉旭晨聞言笑了笑,搖頭,然后轉過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之后,一切如劉旭晨料想,村民們驚慌失措地挑水滅火,和那場大火一起,破壞了現場的所有犯罪痕跡。天亮后,鎮里的警察來了,過了兩天,市里的警察也來了。很多村民被帶去問話,他與劉展飛也去了。不過他們都是孩子,且是村子里最小的孩子,怎麼可能是兇手呢?警察草草將他們放回家,同樣被放回家的還有錢鋒江。
他在錢鋒江的臉上看到了掩飾不住的開心,這個與他沒有多少親情的二哥,居然沖他眨了眨眼,仿佛在說:錢毛江死了!我們自由了!這個家是我們的了!
后來的時日里,警察來來去去,懷疑這懷疑那,可被懷疑的人最終都被放了出來。錢勇和其他幾個受害人的父母堵在派出所門口,一定要警察抓到兇手。
可最終,警察仍是什麼都沒有查出來。他與劉展飛一直小心翼翼的,除了在虛鹿山的秘密基地,從來不在其他地方一同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