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塔下喧鬧的人群,臉色蒼白,似乎對世間已經沒有了半分留戀。
塔頂離地面太遠,而十年前的手機像素不高,稍微將鏡頭拉近一些,畫面就糊成一片。
所以沒有人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與歡樂。
在整個函省,羨城算不上一線城市,主城規劃得比較糟糕,塞車的路段很多,白領們一到上下班高峰就叫苦不迭。
乘著發展教育的風潮,數年前羨城在城東新區搞了個“知識城”,陸陸續續將中小學、大學都搬了過去,一來集中教育資源,二來也是給越發擁擠的城市中心地段減負。
“知識城”分為東西兩個區域,中小學在東,大學在西,中間建了座勇攀高峰塔,鼓勵學子勤奮求學。而在勇攀高峰塔一側,是“知識城”最重要的交通干道——求學路,所有進出“知識城”的車輛都得從求學路經過。
隨著入駐的學校越來越多,求學路兩側的餐館也越來越多。這些餐館便宜、菜式多樣,最關鍵的是比學校食堂的飯菜美味幾倍。所以一到飯點,求學路兩側就擠滿了覓食的年輕人。
但就算是剛開學人流量最大的時候,學生們也沒有將供車輛通行的馬路堵起來。
這天卻不一樣。
市重點羨城二中文科實驗班一位女學生因為月考成績不理想,一時想不通,爬上勇攀高峰塔鬧自殺。聞訊,半個“知識城”的學生、后勤職工,甚至是部分老師都趕過去看稀奇。
“熱鬧”對于人來說,似乎有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欲自殺女學生的身份很快在人群中傳遍——她叫周良佳,品學兼優,初中在“臭名昭著”的羨城七中就讀,是班花級花,似乎還是校花。
從羨城七中出來的大多是混子,她卻考上了堪稱名校的二中,是幾個實驗班里最漂亮的女生,追求者無數,但據說她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一心向學。從高一到高三,她的成績算不上突出,徘徊在中流,考上全國知名的大學難,但考上函省內的好大學沒什麼問題。可是,就在剛結束的月考中,她遭遇了“滑鐵盧”,從中流跌到了中下流。本來一次月考成績不能說明什麼,但她恁是沒想得通,居然在上完上午最后一堂課后,就背著書包,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走出校園,來到求學路,直到爬上塔頂,才被人發現。
也不知道最初是誰吆喝了一聲,瞬間,正在求學路兩邊的餐館搶座位的學生全都抬起頭,看到了坐在塔沿的周良佳。
頓時,現場沸騰了,沒人再搶座位,全從餐館里跑了出來。很快,“有人在勇攀高峰塔自殺”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本不在求學路的學生也蜂擁而至。
馬路兩邊的人行道實在擠不下那麼多好奇的人,漸漸地,有人帶頭站到了馬路上。大家似乎都忘了,這條還算寬闊的馬路,是“知識城”最重要的進出通道……
12月,天氣已經很冷了,塔頂風大,周良佳裹緊了羽絨服,輕輕晃了晃搭在外面的兩條腿。
她并不覺得冷,因為她早有準備。
此時,她穿著自己最厚的羽絨服,裹著范淼送的大絨圍巾,背上、腰上、腿上都貼著“暖寶寶”,腳上穿了兩雙棉襪,外面套著的是特別流行的“UGG”。
除了露在外面的臉,她哪里都不冷。
她心里想,多虧臉冷,冷得快僵了,否則自己一定會忍不住笑出來。
擠在馬路上看熱鬧的人可真蠢,他們當真以為自己要自殺呢。但這怎麼可能呢?自殺明明是一項有趣的游戲呀。自己才18歲,未來那麼美好那麼長,為什麼要從高高的地方跳下去,摔個稀巴爛呢?
她的心臟跳得歡快,因為憋笑,整個人都抖了起來。下方立即傳來一陣驚呼,以為她要跳了。
她摸了摸自己被凍得發木的唇角,還好還好,那里沒有揚起來。
不一會兒,她聽到一聲催促,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到底跳不跳啊?”
“快跳啊!你他媽逗我們玩呢?”
“趕緊跳,看完老子還要回去吃飯!”
“就是就是!快跳!再不跳我點的豌豆面都快坨了!”
“跳吧!爬上去了不跳算怎麼回事?我可是專門從圖書館跑來的呢!”
“我數十聲,數完你必須跳了啊!”
“哈哈哈哈哈!”
“跳吧妹妹!像你這種爬上去又不跳多沒意思啊?這叫什麼?這叫懦弱!叫沒擔當!下來是會被嘲到畢業的!”
“跳不跳啊?攝像模式很耗電啊!再不跳我手機都要自動關機了!”
嘖嘖嘖……周良佳捂住口鼻,放任自己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些人真壞,面對一個即將結束生命的小姑娘,居然說得出這麼毒辣的話。
好在自己不是真的要跳樓,只是嚇一嚇班主任和年級主任而已,誰讓他們一天那麼??攏?驢汲杉ㄒ懷觶?拖寡等四兀
能嚇到他們,再爭取爭取高考加分,那就最棒了!
周良佳在心里打著如意算盤,繼續饒有興致地聽著此起彼伏的咒罵聲。
不禁想——如果坐在這里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真要跳樓的人,這個人聽到那些難聽的詛咒會怎麼樣呢?可能連僅剩下的求生欲都失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