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話聽上去毫無殺傷力,跟閑扯差不多,但實際上,卻是一種不動聲色的威脅。
——我知道你說過的話,你現在最好跟我說實話,否則兩段話一對比,你有沒有撒謊,我一辨即知。
“我,我和二哥睡得早,我們跟大哥不住一間房。”錢闖江磕磕巴巴地說:“他回來的時間和平時差不多,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又出去了。”
“你沒有聽到任何響動?”
“沒有,我睡得很沉,夜里出事才被吵醒。”
花崇聲音一沉,“有人證明你說的話嗎?”
錢闖江警惕道:“你懷疑我?”
“對所有人,我都會問這個問題。”花崇道。
錢闖江的眉頭皺得很深,“我和二哥住在一起,他能證明我說的話。”
“但他也說,他睡得很沉。”
房間里的氣氛有些壓抑,錢闖江久久不語,花崇笑道:“民間有種說法——血親兄弟之間,有時會有心靈感應。錢毛江得罪的人不少,你有沒有想過,誰最有可能殺害他?”
“沒有。”這次,錢闖江回答得很快,“我不知道是誰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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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山味堂”時,花崇聞到一股桂花的香味。他回頭看了看,柳至秦說:“里面的園子里種了不少桂花樹。”
“和錢鋒江‘交流’得怎麼樣?”花崇邊往前走邊問。
“我贊同你的說法,這個錢二少應該與案子無關。”柳至秦手心里居然捏著一小把桂花,“他沒有掩飾對錢毛江的不滿,和我說話時的情緒波動在正常范圍內。”
“嗯,我昨天就覺得他沒什麼問題。”花崇拿走一戳桂花,握在手里搓了搓,滿手香味——隨手搓香味濃郁玩意兒的習慣是跟法醫科的同事學的,命案現場,不得不碰觸尸體,就算帶著幾層手套,并且用消毒水洗過,事后也會覺得手上有味兒,這時候,搓一搓香味特別濃的東西就很有用了。
“還要嗎?”柳至秦把剩下的桂花也遞給花崇,又說:“不過他對你意見很大。”
花崇低哼一聲,“因為我昨天詐了他吧。”
“我問了一些有關錢闖江的事,他對這個弟弟完全是漠不關心的態度。”柳至秦說:“感覺他們整個家,親情都非常淡。錢勇沒多少日子了,錢鋒江早就開始計劃和錢闖江分家產。”
“如果錢毛江確實是死于報復,那麼錢勇要負很大的責任。”花崇搓完桂花,“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錢闖江呢?”柳至秦問。
“他隱瞞了什麼,但隱瞞的事不一定與錢闖江的死有直接聯系。”花崇說:“他緊張得過頭,對錢毛江的恨意也很大,可自始至終,他都刻意地掩飾著這種恨意。對了,我們昨天猜測錢毛江在木屋里虐待過除老板娘之外的其他同學,錢闖江說,他給錢毛江送煙時,聽見里面的人正在扇一個男孩耳光。”
“這男孩是誰?”
“他沒有看到,只聽見哭聲。”
柳至秦想了想,“男孩,哭聲……我現在越來越傾向‘報復’這一動機了。”
“報復是最說得通的。”花崇點頭,看了看時間,“還早,去一趟鎮里怎麼樣?”
洛觀村受禹豐鎮管轄,兩地之間如今道路暢通,開車只需半個小時。
柳至秦問:“先去醫院會一會錢勇,再去找錢盼子聊聊?”
花崇笑,“我們太有默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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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勇已快油盡燈枯,明明才五十歲出頭,已像風燭殘年的老人。錢鋒江沒給他用最好的藥,也不愿意將他送去市里的大醫院,就這麼慢慢熬著,平時很少來探望,只請了一個中年護工照料。
從某種意義上說,錢鋒江是在報復父親當年的偏袒。
錢勇說話很困難,聽說警方決定重查錢毛江的案子,渾濁的眼中突然有了光芒,眼淚難以抑制地從眼角滑出。
他癡癡地望著花崇,掙扎著坐起來,竭盡所能道:“謝,謝謝你們。”
花崇有一瞬的錯愕。
五個受害人,五個家庭,唯有錢勇是真心盼著他們的到來。唯有這個行將就木的人,渴望查出殺害兒子的真兇。
“我對不起毛江,也對不起鋒江和闖江。”或許是人之將死,其心也透,其言也真,錢勇艱難地說道:“是我害了毛江,如果我好好管束他,在他第一次犯錯時,就狠心糾正,他就不會變成那個樣子,不會被人報復殺害。”
花崇溫聲問:“你認為錢毛江是被人報復?”
“只可能是被報復。”錢勇不住地搖頭,“他得罪了太多人,連家里兩個弟弟都恨他,也恨我。”
錢勇情況糟糕,不宜說太多的話,但此時若是不問,今后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柳至秦道:“除了盧嬌嬌,錢猛虎,張米,你還懷疑過其他人嗎?”
錢勇沉默良久,苦澀地說:“我懷疑所有被毛江欺凌過的人,但是我沒有證據,警察說,他們是無辜的,村里很多人背地里說,毛江活該。他的確做了錯事,但就一定得死嗎?他沒有害人性命,他才14歲啊!”
因為太過悲傷,錢勇開始劇烈發抖,放在床頭的醫療儀器出發短促的提示音。護士趕到,花崇和柳至秦退出病房。
“錢毛江的確沒有害人性命,但在一些人眼里,他只有死了,才能抵罪。”柳至秦壓低聲音說。
“同一件事,在受害者眼中罪無可赦,在父母眼中就是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