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崇用力吸了一口氣,“我低估了他。”
柳至秦看著前方,“我們低估了一個平凡人,在面對苦難時的胸懷與毅力。”
車里安靜了一會兒,花崇說:“還去市局嗎?”
“去。”柳至秦發動了汽車。
查一個有名有姓的人不算難事,很快,澤城市局的警察就查到了傅許歡。
“已經去世了?”花崇皺眉,“怎麼可能?”
“電子檔案上就是這樣寫的。”警察說。
柳至秦低聲道:“他入侵過系統,修改檔案對他這種級別的黑客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花崇看著照片上稚氣未脫的男子,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離開市局,柳至秦問:“我們需要將這個發現匯報上去嗎?”
花崇點頭,“我給沈隊打電話還是你給他打電話。”
“你打吧。你是頭兒。”
花崇拿出手機,猶豫幾秒,又放了回去。
柳至秦:“嗯?”
“回去再說吧。”花崇說:“我還得跟老陳匯報。”
車停得有些遠,兩人步伐不快地向前走。
柳至秦說:“之后我們還查嗎?”
“你還想查嗎?”
“這個人,即便我們查到他,鎖定他,可能也奈何不了他。”
花崇說:“的確如此,他給我們留下了線索,但線索并非證據。”
“而且他人在西亞,緝拿他還有外交上的問題。”
“這就是該沈隊他們操心的了。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不過我還是想找到傅許歡,至少把林驍飛的信交給他。讓他知道,林驍飛沒有被網絡暴力擊潰,林驍飛不是像易琳瑯那樣的懦夫。至于其他的……”柳至秦語氣微變,“自有沈隊他們處理。”
花崇吁了口氣,“想要找到他,談何容易。”
“盡量吧。”柳至秦拉開車門,“他也是個病入膏肓的人,否則不會瘋狂地報復。
這封信,大概是唯一能救治他的藥。”
X國不是故鄉,但故鄉也早已沒了親人。
從這個意義上講,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一樣。
傅許歡抹除了易家監控程序的痕跡,將血腥的照片與視頻一并刪除,關掉電腦,站在一面面漆黑的顯示屏前發呆。
每一面顯示屏里,都是他模糊的、孤單的、消瘦的身影。
這間屋子很大,是豪宅里最大的一間。他將它當做自己的工作室,置身于冰冷的機器間,輕而易舉地賺到巨額財富,有條不紊地執行著復仇計劃。
驍飛哥曾經笑著夸獎他——小歡,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你是個天才。
天才之名,他的確當得起。
他在這里已經住了多年,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人。
過去,他從不覺得別墅空蕩蕩,今日卻發現,這里冷清得讓人吃驚。
他環視著周圍,須臾,唇角扯出一記苦笑。
易琳瑯自殺之前,他的生活被仇恨填滿,即便身在遼闊蒼茫的天地,恐怕也不會覺得空曠。但現在,易琳瑯死了,支撐他走到現在的仇恨頃刻間消散。
在這個世界上,他愛的唯有林驍飛一人,但林驍飛早已逝去;他恨的有很多人,以易琳瑯為首,但他們也死得差不多了。
不再有愛,也不再有恨。他頓感脫力,好像生命正在漸漸枯萎。
他走出工作室,彎彎繞繞,進了書房,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筆記本。
翻開,每一頁都寫著密密麻麻的字。
五年里,他將未完成的《永夜閃耀處》看了無數遍,時常在夢里見到林驍飛。
他急切地問,驍飛哥,你為什麼不寫完它?
林驍飛微笑不語。
每次夢醒,他都會打開筆記本,寫上一些。
在文學上,他全無造詣,花幾天才能寫出幾百字。如此慢慢地磨,居然也給《永夜閃耀處》續了個結尾。
他找到一個打火機,拿著筆記本向屋外走去。
X國天氣干燥,風沙極大,火很容易點燃。
他蹲在地上,將紙頁一張一張撕下來,灰燼頃刻間被卷上蒼白的天空,消逝無蹤。
“驍飛哥,我給你報仇了。”他一邊燒著紙頁一邊低喃:“我給《永夜》續了個結局,肯定沒有你寫得好,你湊合著看看。”
風越來越大,燒最后一張紙頁時,他的指尖被揚起的火撩了一下。
“嘶……”他抽回手,皺起眉頭。
瞬間,記憶拉回過去,當年還很年輕的林驍飛給他買了一袋爆米花。他嘗了一口,說:“不好吃。”
林驍飛直樂,“那帶回去給你叔叔嬸嬸吃。”
“你干嘛不自己吃?”他問。
“我不喜歡吃。”林驍飛說。
他疑惑道:“你不喜歡吃為什麼還要買?”
“我以為你喜歡呀。”
“你騙我!”他才不上當。
林驍飛將他拉到一邊,小聲說:“那個賣爆米花的老頭是個孤寡老人,挺不容易的。”
他愣了半天,抓著林驍飛的衣服,“驍飛哥,你真善良。”
林驍飛笑著搖頭,“這算不上什麼善良。人活在世上,要麼選擇作惡,要麼選擇不作惡。我呢,只是‘不作惡’而已,離真正的善良還有些距離。”
他想了想,“那我也要像你一樣,當個‘不作惡’的人。”
“小歡乖。”林驍飛拍了拍他的頭,“走吧,趕緊回去,今晚我抓緊時間多寫一點。”
看著被火灼傷的手指,傅許歡怔怔自語:“你覺得我做得不對,是嗎?”
灰燼漫天飛舞。
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你認為我作惡了,是嗎?”
風沙里,灰燼里,男人顫抖的肩背顯得格外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