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明白這出慘劇與自己并無關系,此前一切對于邱家父子的調查都合情合理。也明白就算沒有徐玉嬌一案,自己與柳至秦沒有查到邱家父子所用的肉餡兒有問題,將來或許仍有導火索讓邱大奎痛下殺手。
但即便想得通透,也早就見慣了死亡,還是趕不走悶在心頭的,那道極深極沉的壓抑。
如今邱國勇已經死了,王素與付莉皆已火化,她們自殺的原因到底是什麼,邱國勇有沒有逼迫她們,已經無從追查。最令人心疼的是邱薇薇,小小年紀經歷了父親錘殺祖父,那個已成為兇案現場的家怕是再也回不去了。而今后,邱大奎也無法再照顧她。
她怎麼辦?
如何生活?
回到辦公室,花崇拉開座椅,單手虛捂著大半張臉,心里翻江倒海。
柳至秦走過來,在旁邊輕輕放了張椅子,悄無聲息地坐下。
辦公室只開了幾盞燈,半明半暗。許久,花崇抬起頭,眼神既疲憊又茫然,聲音也有些沙啞,“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你呢?”柳至秦問。
“我?”花崇勉強地笑了笑,“我再坐一會兒。”
柳至秦沒有起身,也沒有說話,仍像剛才那樣坐著,眸光層層疊疊地落在花崇身上。
花崇略皺起眉,“還不走?”
“你想坐一會兒的話,我就陪你一會兒。”柳至秦聲音溫溫的,像一汪有浮力的泉。
花崇有些吃驚,嘴小幅度地張開,愣著,沒說出話。
柳至秦在他手背上輕輕點了點,低笑道:“好嗎,花隊?”
第18章 紅顏(18)
柳至秦的目光太溫柔,如一彎靜靜流淌的暗流,花崇在暗流底閉上眼,短暫的怔忪后破水而出,手指在眉心狠狠按了數下,再次睜眼時,方才積蓄在眸底的陰郁與柔軟已經不見蹤影。
他站起身來,從上方睨著柳至秦,微垂的眼尾勾著一道若有若無的光,“陪就不用了,當重案刑警的沒那麼脆弱。餓了吧,走,請你吃宵夜去。”
市局對面那條街的小巷子里有許多餐館,花崇每家都吃過,領著柳至秦先去一家專賣豬蹄的店鋪點了兩份大白豆燉蹄花,再去一家山寨韓餐店要了兩碗冷面,最后走進一家干鍋館,各種葷菜素菜夾了倆籃子,才拖開板凳,勾手招呼道:“過來坐。”
柳至秦剛一坐下,豬蹄店和韓餐店的伙計就把蹄花湯和冷面送來了。四個碗拼在一起占了半張桌子,蹄花湯熱氣蒸騰,冷面色澤誘人,兩樣都是大份,分量不是足,是足得嚇人。
花崇將泡得寡淡的鐵觀音茶水倒在杯子里,兩雙筷子一起涮了涮,分一雙遞給柳至秦,“先吃著,干鍋還得等一會兒。”
柳至秦挑起一戳冷面,“花隊,你平時也吃這麼多?”
花崇正埋頭喝蹄花湯,聞言抬起眼,“多嗎?”
“不少。”柳至秦笑,“不過也還好。”
“那你得習慣習慣了。”花崇擺弄著蹄花,“重案組和你以前的單位不同,沒案子時倒是清閑,案子一來,就忙得有上頓沒下頓,有時一天就只吃得上一頓飯,不吃多點怎麼抵得住消耗?”
柳至秦點點頭,“辛苦了。”
“嘖,該履行的職責而已,談不上辛苦不辛苦。”花崇笑了笑,垂著的眼尾向上一彎,“怕不怕?”
“嗯?”
“怕不怕辛苦?”
柳至秦眼神柔和地回視,“花隊,你都說了——該履行的職責而已,談不上辛苦不辛苦,怎麼又問我怕不怕辛苦,釣魚執法啊?”
“你這魚還挺聰明,不咬鉤。”花崇舀起一勺燉得發白的湯,“沒要酒水,我就以湯代酒,歡迎小柳同志加入重案組。”
柳至秦也舀了一勺湯,“干?”
花崇特警出身,習慣握槍,手勁極穩,勺子在餐桌上方一橫,與柳至秦的勺子一碰,里面的湯一滴都沒灑出來。
柳至秦微一挑眉,將勺中的湯一飲而盡。
“久等久等!鍋來了!”恰在此時,老板親自將一個大黑鍋端了上來,排骨、臘肉、火腿、黃鱔與各種素菜混炒在一起,辣香四溢。
花崇沖柳至秦抬了抬下巴,“趁熱吃,不夠再去街口要一把烤肉。”
柳至秦笑,“夠了夠了。”
花崇:“別跟我客氣。”
“沒跟你客氣。”柳至秦說:“我這不是才來,還沒有習慣重案刑警大塊吃肉大口喝湯的艱苦生活嗎。”
花崇斜他一眼,“好好吃你的飯,別貧。”
街口的烤肉到底沒吃成,就連干鍋也沒吃完。中途花崇接了個電話,神情由震驚變為訝異,又變為困惑。
柳至秦放下筷子,關切地問:“怎麼了?”
花崇說:“曲值打來的,說在邱大奎作案用的家用榔頭上查出了徐玉嬌的DNA。”
柳至秦一驚,“什麼?”
重案組連夜開案情分析會,花崇一頁一頁翻著痕檢科送來的報告,眉頭越皺越深。
作案榔頭非常普通,木柄鐵錘,上面附著大量邱國勇的血液與腦組織,木柄上有邱大奎的新鮮指紋。但在鐵錘的縫隙里,還有少量干涸血液,經DNA比對,這些血液屬于徐玉嬌。而從兩位死者頭部的創傷判斷,兩把榔頭極有可能為同一把。
“現在我們有兩個思路。”花崇迅速冷靜下來,“第一,邱大奎在撒謊,徐玉嬌是他獨自,或者與邱國勇一同殺害的,他說的有關邱國勇逼迫王素、付莉自殺的事全是由他自己捏造,他因為別的原因殺了邱國勇,徐玉嬌可能是關鍵;第二,邱大奎沒有撒謊,他只殺了邱國勇,而那把榔頭是殺害徐玉嬌的兇手用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