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家和轉頭看他:“什麼?”
“我應該帶他再去找專家看看。他說回家觀察,我就讓他回家了。”
李昭呼吸頓了一秒,接著說:“如果我再帶他去看看,可能不會成現在這樣……”
“都怪我。怪我。”
李昭說著聲音就有些抖動。
顧家和想伸出手搭他的肩,又縮了回來。最后,他只是握著自己的雙手,看著前方說:“李昭。”
顧家和接著說:“我也怪過我自己。”
李昭聞言突然轉頭看他。
顧家和低頭輕輕笑了一聲,然后繼續說:“過去的十年里,我無數次怪過自己。為什麼沒有在五月一號的中午,跟我媽多說兩句話。”
“為什麼我沒有監督她好好吃藥。為什麼沒有在她不開心的時候,多陪陪她。”
“我怪自己無能、懦弱。甚至有時候我覺得是我把她推向了死亡。”
“我有時候做夢都會驚醒。”
“……所以,我明白你的感受。”
顧家和說到這頓了頓,回看他的眼睛:“但是,我想跟你說的是,老天爺有時候就是捉弄人,他不讓你什麼事都那麼順遂。這責任不在你,不在任何人。”
“我不想勸你想開,我知道這需要一個過程。盡人事聽天命,這就是我們能做的所有。”
“你要是不高興,可以跟我說。或許這樣你可以好一點。可以嗎?”
李昭沒有回話,他在黑暗里看著顧家和的眼睛。
天邊有一顆很亮的星星,印在顧家和的眼睛里,反射出了一點光。
李昭和顧家和又在醫院呆了一夜,換宋玲回家睡個好覺。
顧家和沒有刻意跟他聊天,只是李昭偶爾說一兩句,他會跟著搭話。
有時候是聊李國義的事,有時候是小時候的事。
李昭說的話都沒什麼邏輯關聯,像是在困頓中搜羅出的無聊碎片。
大約在凌晨兩三點的時候,李昭窩在長椅上睡著了。
顧家和把他的頭放在自己腿上,摸了摸他的眼角。
他見過十八歲肆意張揚的李昭,也見過二十九歲脆弱自責的李昭。永遠順遂的人生是不存在的,命運會無差別地鞭撻每一個自以為生活平淡幸福的人,提醒你要時刻防備,時刻不得安睡。
人在醫院呆著,好像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
李昭不記得自己簽了多少份文件,跑了多少次醫生辦公室。好像做了很多事,卻又沒有等到任何一個有價值的消息。
只有每天的日出提醒他,又到了新的一天。
第二天清晨,李昭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拿起來一看,跟顧家和示意:“醫生的電話。”
李昭立刻把電話接起,醫生沒說什麼別的,只是讓他盡快來醫生辦公室。李昭連忙應了下來。
顧家和推了推他:“快去。”
李昭拿著手機就走出了露臺,往醫生辦公室跑去。
顧家和撣了撣褲子,跟在他身后。
李昭站在辦公室門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在給自己做某種心理鋪墊。
然后他才推開了面前的門。
醫生坐在顯示屏前,轉身看他們兩人,緩緩開口:“病人現在有個新的消息。”
李昭感覺自己心跳都加快了,嘴唇緊閉,雙手緊緊攥著褲腿,似乎在等待上帝的審判。
醫生接著說:“目前觀察下來,他的肺部感染好了很多。如果今天能保持,明天可以轉去普通病房了。
”
醫生摘下眼鏡擦了擦,見李昭跟丟了魂一樣,忙拍了拍他的肩膀:“ECMO沒有白開。你父親求生欲望很強。”
顧家和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一下握住了李昭的手。
醫生很嚴謹地補充了句:“但不是說這樣就徹底沒問題了,我說了還要繼續觀察。”
李昭愣著沒回話,倒是顧家和連連點頭:“好的醫生,那我們再繼續等消息。”
醫生辦公室朝南,巨大的玻璃窗緊閉著,卻有朝陽從遠處刺了進來,撒在兩人腳邊的地磚上。
直到兩人走出了辦公室,李昭才回過神來,臉上不知是哭是笑。
顧家和揉了揉他的臉:“難看死了。快笑一個。”
李昭卻只覺得眼眶發熱,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顧家和緊繃了很多天的神經,總算稍微松懈下來。很快,李昭去了護士站簽字,他就一個人在樓下閑逛。
醫院全院禁煙,顧家和只能走到了醫院東邊的圍墻外面,迎著清晨的風點燃了一支煙。
只是他剛抽到一半,就聽到身后有人叫他:“小顧?”
顧家和連忙回頭,發現宋玲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
他連忙把煙掐滅,把煙屁股扔進了垃圾桶,撣了撣自己身上的味道:“對不起,阿姨。”
宋玲難得笑了下,看他緊張的樣子搖了搖頭:“沒事。”
醫院圍墻外面剛好是個市政公園,旁邊有兩張長椅。
宋玲找了一張椅子坐下,招呼顧家和也過來。
顧家和有些手足無措,這是這麼多天來,他第一次和宋玲單獨相處。
顧家和先開了口:“早上醫生跟我們說,明天可以轉去普通病房了。”
宋玲微笑點點頭:“我知道,李昭剛剛跟我打了電話。
”
說完后,兩人又陷入沉默。
直到半分鐘后。
“小顧。”宋玲叫他。
顧家和:“嗯?”
宋玲:“這幾天,一直沒有好的機會跟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