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回校上課,顧家和拔了針就一路小跑回了家,他想到還有一堆卷子沒寫。
只是當他還沒進家門的時候,就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響,是人聲。
他小心翼翼地擰開門鎖,推門一看,客廳里沒有人。
聲音是從錢麗蕓的臥室傳來的。
他輕輕推開半掩的木門,第一眼沒看到人。他們床頭掛著多年前拍攝的婚紗照。錢麗蕓穿著老式的紅色婚紗,顧建民穿著深藍色西裝。照片有點掉色,錢麗蕓的口紅顏色逐年變淺。
而此刻,顧家和再低頭往下一看,錢麗蕓披頭散發地蹲坐在墻角。
那個畫面,顧家和后來十多年都沒辦法忘掉。
她在哭,不是小聲啜泣。是嚎啕大哭。
顧家和瞬間愣在當場,不知該進還是退。
錢麗蕓捂著臉,幾綹頭發被淚水沾濕后顯得格外狼狽。她越哭越大聲,似乎根本不在意顧家和進了屋。
顧家和憋了半天才問出三個字:“怎麼了?”
錢麗蕓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攥住了顧家和的腳踝。
顧家和差點摔倒,連忙蹲下身子。
錢麗蕓整個人撲在他肩頭,除了哭卻不說任何話。
顧家和感覺時間過去了很久,他的大腿都開始發麻。
一聲陣哭嚎聲以后,錢麗蕓把手邊的陶瓷杯子狠狠砸碎。瓷片碎了一地,顧家和下意識縮了縮身體。
“顧建民……你他媽的憑什麼跟別人搞上了?你是個什麼東西?!”
“你這個狗雜種!”
錢麗蕓越說情緒越激動,干瘦的手指掐著顧家和的手臂,死死的。
昨晚一夜未歸,原來是去捉顧建民。
她轉頭盯著顧家和的眼睛:“我十八歲就跟了他,他就這麼對我!”
“他這麼對我,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錢麗蕓的口紅一夜沒擦,只剩一點玫紅色沾在嘴角,像是沁出的血珠。
顧家和的腦子嗡了一聲。這一刻的信息量似乎把他的腦容量塞爆。
顧建民那張臉在他腦海里反復出現、撕扯。
錢麗蕓眼睛赤紅,每個關節都緊繃。顧家和毫不懷疑,若是此刻她手里有把刀,定要把顧建民碎尸萬段。
錢麗蕓一直在絮絮叨叨,到最后變成不停重復兩句話。
“他為什麼不愛我?”
“他憑什麼這麼對我?”
她聲音凄厲,重復到顧家和感覺像是被兩座山死死壓住。
“你不是很恨他嗎?”顧家和輕聲說。
他們每天吵架,砸碎家里一切能砸的東西。幾乎快十年沒有坐在一起好好吃過一頓飯。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錢麗蕓這麼恨顧建民,卻又渴望他愛自己。
甚至連這張滑稽的婚紗照,這麼多年都沒從床頭摘下。
錢麗蕓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麼一句。
屋子陷入了長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顧家和看她肩膀微微顫抖,緩緩伸出手臂環抱住了她的肩頭。
后來,他忘記錢麗蕓是怎麼出的家門。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總之又是過了一天一夜才回來。
四號返校上課。顧家和兩夜沒睡好,整個人像游魂。手臂上的紅疹還沒完全退掉,白色校服下顯得有些扎眼。
李昭到校很早,他打量了一下顧家和的手臂。
“這是怎麼了?”
“可能過敏。”顧家和回答完以后,用卷子蓋住了自己頭。
然后把頭埋進臂彎,閉上了眼睛。
按照法定假日,今天應該放假。
只是高三情況特殊,不可能放足七天假。平城一中比其他學校都早復課。
結果剛上半天課,數學三道大題還沒講透。
砰!教室門突然被人打開。班主任走上講臺,跟數學老師低聲講了兩句話。
然后班主任當著大家的面宣布,原本今天一整天的補課,改為半天。
顧家和坐在下面,一臉茫然。
中午放學的時候,顧家和順著樓梯往下走,身后的同學在閑聊。
“停課聽說是因為被三中的家長舉報了?”
“靠,真牛。”
“三中去年考得沒我們好。當然見不得我們私自補課。”
那兩人聊著聊著就擠到了顧家和前面,三下兩下跳到了樓梯拐角。
顧家和往旁邊讓了讓,只是往下走了兩步以后,他轉了個方向重新回了樓上。
他穿過教學樓的寬闊天臺,徑直往一個方向走去。
一中有一個老舊的游泳館。泳池的水保潔會定期更換,其他時候沒人來管。
顧家和每次不想回家都會來這里呆著。
他把鞋脫了,坐在泳池邊上。
泳池水很涼,水波晃動。顧家和閉上眼睛,有種飄在空氣里的感覺。
周遭一片寂靜,錢麗蕓的哭聲卻突然鉆進了他的耳朵。他猛地睜開眼睛,心跳很亂。
不知道為什麼,他揉了下眼睛,指關節居然有水漬。
“有這種好地方,怎麼不告訴我?”
身后有聲音響起。
顧家和連忙擦了擦臉,回過頭,李昭把書包扔到了他身后,一屁股坐到了他旁邊。
“你怎麼了?”李昭看他神情不對,指了指自己的眼角,“這里怎麼紅的。
”
“啊,”顧家和一時緊張,攥了攥自己的手心,“可能過敏還沒好。”
“眼睛也會過敏?”
“嗯。結膜炎。”顧家和隨口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