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和難以維持嘴角的弧度,只能盡力平靜地回看著他。
“你怎麼住在那樣的地方,還有……”李昭吸了口氣,繼續說道,“這家公司的法務薪資應該不會太低才是。”
顧家和偏開了目光,笑了笑:“昭哥,我跟你不一樣,年紀輕輕就成了紅圈所的中年級律師。我們小法務收入低,還要看人臉色。你要說拮據,那就是拮據吧。”
說完后,顧家和背上包沒有回頭地走了。
顧家和走到下一個路的岔口,腳步才慢了下來,他突然感覺全身卸了力。
他靠在爬滿青苔的紅磚墻上,腿像灌了鉛,眼睛突然酸澀難忍。
他深深地喘了口氣,試圖忘記剛剛那段對話。但是腦海里的每個字都清晰得無法抹去。
今年是他們分手的第七年,李昭貿然出現,去了他破爛的出租屋,看到他打包剩下的牛肉炒面。沒有經過他的同意,窺探到了他生活中最難堪的一面。
這讓顧家和從骨頭里感到潰敗。
但這些也在強烈地提醒著他,他跟李昭確實走在完全不一樣的人生路上,看不到一點交集的可能。
顧家和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緒,準備挎上包往前走。
旁邊突然跑過來兩個中學生,剃著寸頭,一路打打鬧鬧。一個沒剎住車,猛地撞到了顧家和身上。
砰!
顧家和的背包拉鏈沒拉嚴,打包盒從里面摔了出來。
“啊,對不起大哥!”寸頭一號回過頭沖顧家和喊了一聲。
盒子的塑料蓋從高處墜落,徹底摔了個粉碎。
面條黏糊糊地坨在臟兮兮的水泥地上。
顧家和腦子嗡了一聲。
他張了張口卻罵不出一句話。只能看著兩個高中生跑遠,直到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他低著頭,看了兩眼覺得那個碎掉的盒子,最后低頭把殘渣慢慢撿了起來,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夏天的夜晚也難掩燥熱,顧家和慢慢走回了出租屋,打開手機一看已經快八點了。
晚上沒吃飽,這會兒也沒了胃口,他燒了壺水,獨自靠坐在窗臺邊。
老閣樓唯一的優點,就是有一扇對著城市夜景的花玻璃窗。
這個花玻璃窗只有晴天能覺出好來,古舊的藍綠色玻璃,能把城市的夜景鍍上一層濾鏡。倒有些窮酸的浪漫。
而雨天就沒那麼美好了,這玻璃既不隔音也不防水,窗臺上滲進來的水漬擦不干凈就容易發霉。
顧家和靠在一邊,從口袋里拿出了手機。工作群里依然有人在發著文檔。
他把群關掉,心里暗罵了一句,這幫神經病工作狂。
然后手指不自主地滑到了第二屏。自從那天感冒以后,李昭再也沒有任何消息發來。
顧家和不過是看了兩眼,就在心里笑自己自作多情。
對于李昭來說,自己不過是一個莫名其妙消失的前任。
只不過是意外睡了一次,也根本算不上什麼好的邂逅。
而今天在炒面店,他的每句話都又狠狠從他的自尊心上碾過。
“你很拮據嗎?”
“你這麼缺錢?”
顧家和在心里翻譯了一下,他的意思大概是:這麼多年,沒想到你過得這麼慘。
他早就有了新的情感寄托,給自己點藥可能也只是出于憐憫。誰看到一條喪家犬,不會用腳背蹭兩下他的頭呢?
水燒好了,熱水壺發出了嘯叫聲。
顧家和跳下了窗臺,走過去,給自己倒了杯水。
水還燙得難以進嘴,窗臺上的手機又突然亮了。
顧家和走過去沒仔細看,以為是工作消息,下意識按滅了屏幕。
結果手機又亮了起來,兩條未讀。
顧家和這才打開手機,心跳卻不受控地猛地重了一下。
那個白色頭像的人,發來了兩條新的消息:
“我晚上不是那個意思。”
“你不必多想。”
非常多余、此地無銀的解釋。
顧家和只覺得心里像是泡騰片突然掉進了蘇打水,不停翻滾泡沫。
最終,他的手指在輸入框里打下了兩個字發了過去:“沒事。”
顧家和一直記得公司樓下的花壇里有條流浪的小狗。
它總是偶爾出現,經常消失。它的一條后腿似乎有點瘸,導致它跑起來有些歪歪扭扭,但是每次都能拖著瘸腿消失得飛快。
寫字樓的物業時不時會投喂一些剩飯剩菜給它。小狗總是在沒人的時候才出來吃飯。
有段時間物業換崗了,新物業巡邏的人并沒有投喂的習慣。小狗就餓了很長時間,肉眼可見瘦了很多。
直到被其他人發現了這條小狗,它的臨時飯盆里才多了點吃剩的火腿腸,食堂剩的生菜之類的。
小狗依舊是沒人的時候出來吃掉。
為什麼顧家和會知道這些事?
他偶爾下樓抽煙的時候,會站在廊檐的背光處,看著這只小流浪狗戰戰兢兢地出現,吃完盆里的菜,再跑進花叢里躲起來。
他從來沒有現身打擾過這只小狗。他希望這只小狗可以獨自吃完一頓飽飯。
或許是因為他懂得那種感受。
流浪狗不挑食,也不體面。但也希望保留一點安全感,和一點點可憐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