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犯規》第5章

纏綿不愈的重疾磋磨著她,連骨頭都磨薄、磨細了似的,一張臉盤窄小得可憐,深深陷入軟枕。

楚文林高薪聘請的護工伺候得盡心盡力,縱使是不能自理的狀態,葉紅君仍舊潔凈得體,病號服散發出柑橘香,一條羸弱小臂自病號服闊大袖口探出,上面的針孔密密麻麻。

葉辭用指腹在葉紅君小臂上撫了撫,鼻梁骨澀得發疼。

她正在打一種進口針劑,一針兩萬多,雖難治愈,卻能延續生命。

然而,盡心盡責的護工、療養院、續命針劑……

全是錢。

葉辭有個帳本,楚文林為葉紅君治病花的每一筆錢他都端端正正記在上面,打算以后慢慢還。

數字浮升速度之快使葉辭漸漸從惶恐到木然。

若楚文林良心尚存,他本該無條件給予葉紅君母子援助。

他辜負過他們。

楚文林是葉辭的生父,楚家三房長子。

年輕浪蕩時,他因一時情熱,賭咒發誓要與小門小戶出身的葉紅君共度一生,甚至不惜教唆葉紅君放棄學業隨他私奔。直到葉紅君冒天下之大不韙未婚先育,嬰兒的啼哭聲與貧窮的重壓才漸漸碾碎了楚文林的幻覺。

聯姻、門當戶對、家產……他像是初識這些詞匯,悔不當初。他是錦衣玉食的闊少,受不得苦,他毅然回祖宅磕頭領罰,央母親遮掩丑聞,并在一年后聽從家族安排與名門貴女聯姻。

葉紅君哭過、鬧過、哀求過,咬牙放下矜持抱著襁褓中的葉辭撒潑打滾過,終究無力挽回。

未婚先育的Omega就是苦難的代名詞,她在貧民窟拉扯葉辭長大,天性使然,受過再多傷也不肯長記性,始終殘存著少女式的天真爛漫。

她換過幾任男友,有Alpha有Beta,都不長久,分開時都撕扯得難看。

葉辭幼年時試圖從那些形形色|色的臉孔中尋覓父親的影子,卻找不到,他姓氏隨了母親,這方面也并無線索。

長大后,對父親的念想也就淡了。

轉折發生在幾個月前。

一直死死攥著楚家大權不肯放手的楚老爺子暴病入院,人是救回來了,但楚家的幾房子孫接收到這個危險的信號,家產爭奪戰登時進入白熱化。

楚文林才干平庸,為人自私重利,八歲的幼子楚睿亦頑劣愚笨,加上楚文林的母親,也就是楚老爺子的三太太年輕時只是一名舞女,不僅出身低微,婚后更有偷情傳聞流出,因此三房這一支素來不得楚老爺子喜愛,在遺產爭奪戰中處于絕對的下風。

楚文林不甘心只撿些兄弟姐妹們牙縫里漏下的垃圾,狗急跳墻之時想起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的長子,覺得那孩子或有價值可供榨取,這才調查了這對母子的下落,頭一回找上門來。

“媽媽……我,我今天跑,跑比賽。”葉辭搜刮出一條好消息,結結巴巴地講給葉紅君,“賺了不,不少錢,夠……給你治病。”

在媽媽面前,葉辭完全卸下了偽裝。

他變得乖順,眉眼弧度柔和,瞳色清淺,一副惹人撩|撥搓|揉的模樣。

與葉紅君根本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然而,在貧民窟,羊羔般軟綿綿的母子倆唯有被人敲骨吸髓的下場,葉紅君柔弱,他就得剛強。

再軟,也得裝得戾氣橫生,聳起一身虛無縹緲的刺。

葉辭在病房待了兩個多鐘頭,給葉紅君做四肢按摩,減緩肌肉萎縮,還掃了掃地,可惜葉紅君太過虛弱,一直沒醒。

他還磕磕絆絆地說了兩個多鐘頭的話,撿不壞的消息說,說學校,說同學,說在賽車場看見一輛多帥的重機車,療養院人工湖上的天鵝多美。

他不是真寡言少語,可除了媽媽,誰也沒有耐心聽結巴長篇大論。

最后,他捻起葉紅君床頭瓷瓶里發蔫的太陽花丟進紙簍,換成他來路上買的一枝香水百合。

她常因昏睡錯過探視,因此葉辭每次來都會換花。

百合鮮嫩水靈。

她會知道他來過。

……

探望過葉紅君,葉辭在街上游蕩到十一點,熬到楚文林就寢他才回楚宅。

能少看那人渣一眼也是好的。

對父愛的渴盼早已被年深日久的失望浸透,呷一口,僅余黃蓮般的苦澀,幾個月來葉辭沒叫過楚文林一聲爸,以后也絕不會叫。

楚文林對葉辭晚歸一事相當不滿,一大早起來便沉著臉。

葉辭視若無睹,吃過早飯就回臥室念英語,棉紗窗簾掩著,門落了鎖,光線半明半昧。

楚家大宅有幾十個房間,蟻窩般繁冗,楚文林認回他后,他像螞蟻沒入楚宅的孔洞深處,鮮少釋放存在感。

宅子夠大了,可葉辭那位“嫡子”弟弟楚睿像豬崽一樣的尖叫仍能穿透重重墻壁直抵腦仁。

一點雞毛蒜皮的不順心,就能制造出這樣的噪音。

傭人們哄著、勸著,腳步聲循著正牌少爺的叫聲飄來蕩去,亂紛紛的。

葉辭當沒聽見,艱難地讀英語課文。

臥室沒人,他卻將聲音壓得極小極輕,像是怕自己滑稽的口語被空氣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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