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當時還叫杜鵑的韶子規好不容易找到久不回家的生父,求他簽字把夫妻名下的房子賣掉換醫藥費。
杜鵑記得,男人最初冷漠的說:“你媽那病治不好了。”
是他每天堵上門來又哭又鬧,纏得男人無法正常生活,最后才肯簽字,并熱心的幫他辦理手續。
然后,拿著錢跑了。
房子成了別人的,杜鵑卻沒拿到錢。媽媽只能等死。
你瞧,連生父都不值得信任。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可信的。
便宜的住處房間窄小,韶子規不算高大,卻連轉身都困難,好在潔白的床榻算得上整潔,不會讓人惡心。
韶子規躺了一會,沒有窗戶的房間令人感到壓抑,他決心出門去找找他以前愛吃的食鋪。
時光宛若停滯,不少老店面還在,只是收銀的老太太蒼老了不少,連手都在抖。
韶子規要了一碗鹵面,還是以前的味道,嘗在嘴里百感交集。
媽媽,生父,死亡,工作,祝先生……雜亂無章的元素在腦海中交錯,像破碎的夢境,拼不起來。
他想吃完這碗面,就去看媽媽。
面沒吃完,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祝先生。
祝燁被外公培養出了老年人作息,早上六點以前自然醒。
他熟練的做了雙人份早餐,安靜吃完自己那一份,瞥一眼客房緊閉的房門,出門下樓。
這邊的司機應該收到過祝少爺的作息時間表,很早便在待命,祝燁的電話一到,兩分鐘后便停在樓下。
司機還是昨晚那位,訓練有素,緘口不言,按祝燁的意思往墓園開。但祝燁從他遲緩的肢體語言判斷,他現在應該困得要死,滿腹牢騷。
因此,他在下車時說了一句:“陳師傅,這兩天真是辛苦你了。”
司機倍感意外,受寵若驚的答:“沒關系,少爺。”
然后才說:“不辛苦。”言語間心情明顯變好了。
這片墓園不便宜,環境很好。尤其是清晨,鳥語花香,適合郊游。祝燁來過這里很多次,最初的沉痛已經減輕了許多,只剩下對母親和姐姐深深的依戀。
其實這幾年,他能走動以后,每年都會回來,只是不會讓祝家人知道。
若非商業中心的揭幕儀式和卓依儂的忌日撞期,害得祝燁情緒失控上門找茬,祝慶祥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沒機會再與小兒子打照面。
卓依儂的生命停在三十六歲,墓碑上的照片永遠年輕漂亮。
祝燁記得,母親像玫瑰一樣燦爛。
她是大家閨秀,明眸皓齒,自信美麗,唯獨學不會白蓮花矯揉造作搬弄是非的本領。她這輩子唯一的錯處,就是在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愛上了一個對家庭內務沒主意的男人。
她最后的悲劇也源于這一點。
祝燁眼睜睜看著母親被外室逼到角落,變成“橫刀奪愛心狠手辣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惡毒女人”,百口莫辯,郁郁而終。
祝燁恨過祝慶祥是非不分,恨過蘇慧的手段下作,但他那時太小,自保都難,對這一切無能為力。等他長大,他又已經抽身離開,與這一切無關。
外公開導他,祝慶祥和蘇慧本就是天生一對,怨不得誰。
要怨就怨卓依儂自己想不開。她是公主,早就翩然離開,何必自降身段,與渣滓較勁。
卓遠航最后對他說:“燁兒,我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轍。
”
祝燁穿著考究合體的西服套裝,在墓前的臺階上坐了很久。直到太陽爬升,陽光變得刺眼。
陳師傅載他回家,祝燁說下午沒有出門的安排,讓他好好休息。
頂層的復式公寓里沒有人氣,被子疊得一絲不茍,餐桌擦得一塵不染,祝燁意識到他撿回來的小可愛已經不在了。
他想都沒想,立刻掏出手機給昨晚存的號碼撥過去。
韶子規很快接了,恭敬的叫他:“祝先生。”
祝燁劈頭蓋臉的問:“你在哪?”
第9章
來者不善。
韶子規的第一反應是:完了,是不是祝先生家里丟東西了。
沒等他想好應對和解釋的措辭,電話那頭又問:“怎麼沒在家里?”
啊?這是什麼套路?
韶子規戰戰兢兢的答:“我起來見您不在,把家里收拾好就走了。”
祝燁斟酌了很久。他常年不事社交,自知溝通方式可能有些問題,但沒想到有這麼大的問題。
他在記憶里把兩人睡前的對話過了一遍,終于想通了問題所在,無奈的解釋:“我昨晚讓你自便,不是讓你走的意思。”
“啊?我不能走麼?”韶子規驚問。
“也不是不能走,”祝燁覺得頭很疼,于是用食指和拇指揉著眉心,耐心解釋道:“你要出門可以電話和我說一聲,我又不會關著你。”
“我……”韶子規對眼下的劇情接受無力,形容不了此時的心情,怯懦的說:“我怕打擾您工作。”
“我沒有工作,不會被打擾。”祝燁直截了當。
是說隨時可以打電話的意思?
這份特權太奢侈,再度令韶子規陷入了迷茫。
等不到電話那頭的回應,祝燁又繞回最初的問題:“你在哪?還在濱城麼?”
“還在。”這種簡單的是非題韶子規不需要考慮,答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