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能缺什麼,我什麼都不缺,”席曼香并不吃他那一套,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們這兒新來一個姐們兒,兒子和你差不多大,說什麼女朋友換了十幾輪了,還有什麼炮——哎,我也不懂,你有嗎?”
她看著湯執,眼中的期待讓湯執感到頭大。
他知道他媽是想說炮友,又不知道該不該在他面前說這個不雅的詞。
“沒有,”他幾乎數不清自己短短二十分鐘說了多少個“沒有”,“我哪有空找。”
他媽以為他是個濱港大學畢業的優秀白領,性取向很大眾。
然而別說湯執沒有炮友,就算有,應該也是男的。
說完這句話,湯執突然之間想到徐可渝。他終于想起其實自己在法律上已經結婚了,和一個家庭很好的女孩兒。
女孩兒或許算有一點喜歡他吧,可能很需要他,可是他不喜歡。
湯執心好像一個沖滿四十度熱水的氣球,水冷不下來擠不出來,而且很重,不住往下掉。
在這一刻,湯執看著母親的眼睛,忽然有一種很狂熱很荒唐的反叛渴望。
他想告訴他媽他是個同性戀。但只不過下一秒鐘,他就泄氣了,過了半晌,幾乎是有些故意地對她說:“老媽,我才多大,現代社會哪有二十二歲結婚的。”
忽而間,站在她身后的獄警手里的小鐘響了,發出刺耳的鳴音。
探監時間三十分鐘到了。
他媽的嘴動了動。他觀察到她有些干的玫瑰色的下嘴唇,眼角細微的褶皺,看見她明亮的眼睛,抓著話筒因不想放下而微抖著的手。
她的右手手肘靠在快裂開的木頭桌面上,死死盯著他,好像看一個人越用力,就會越慢忘記。
“寶寶,”她突然說,“我愛你。”
獄警替她掛了電話,湯執沒有來得及說話,仰臉看她站起來往回走。
等對面的門關上了,湯執也走出去。
他拿出手機看看時間,離司機來接他還要一個半小時,他便在監獄大堂的鐵椅子上坐了一會兒。
湯執不想看手機,也不想思考,呆呆坐著,坐了許久,看探監的人進去了出來,進去又出來,他才站起來,走到監獄旁邊的小賣部里買了包煙、一只火機。
打火機是紅色的,透明塑料殼子,油在殼子里晃來晃去。
湯執不顧形象地蹲在滅煙臺旁邊,拆了煙,拿出一支點了,吸了一口,看著眼前灰色的柏油路,和道路兩面森森的松樹。
天氣太差了。湯執想。
灰白色的煙氣裊裊在他手指間走上來,穿過他上下睫毛縫隙往上飄,把他眼睛熏痛了。
抽了半支,來接他的車緩緩開上坡,湯執走到滅煙臺旁把煙滅了,坐進車里。
徐升白天陪外祖父登山,晚上又與外祖父的登山伙伴們在橋牌俱樂部待了大半個晚上,回到家時,已經接近十一點。
管家右腿走路還不是很利索,但替他守門。
徐升上樓洗了澡,準備上床之前,突然之間想起讓湯執去房產公司拿回來的幾份文件還沒簽字,便撥了湯執房間的內線,想讓湯執送過來。
等了許久,湯執不接,徐升有些不耐煩,又打了湯執手機,還是不接。
管家去睡了,徐升想到他腿沒好全,不想把他叫起來,親自走到了湯執房間門口敲門。
敲了幾下,門開了。
“干嘛。”湯執穿著睡衣,睡眼惺忪地看著徐升。
“我睡著了。”他又對徐升說。
湯執聲音輕輕的,帶著困倦,尾調拖得有點長,就像在跟人撒嬌。
徐升看著他,不為所動地說:“讓你拿的文件呢?”
湯執想了想,告訴他:“在書房里。”
“帶我去拿。”徐升說。
湯執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好吧”,趿拉著拖鞋磨磨蹭蹭往書房的方向走。
徐升跟在他后面,走到書房門口,看湯執的手按上門把,把門打開,再開了燈,往里走。
湯執的動作幅度都不大,懶懶散散地,舉手投足都很慢,好像還沉浸在夢里。
他走到自己的臺子邊,拿了文件,遞給徐升。可能是不想讓徐升挑他的刺,湯執遞得很小心,一點都沒碰到徐升。
徐升看了一會兒文件,簽了兩個名,抬頭看了看湯執,湯執眼神有些失焦,好像快站著睡著了。
“湯執。”他叫了湯執一聲。
湯執陡然驚醒,眼睛睜大了,看著他,有些吃驚地問:“怎麼了徐總。”
徐升只是隨便叫的,沒有任何事要問他,因此怔了一下,才不假思索地臨時問了個問題:“你下午探監怎麼樣?”
湯執或許沒想到徐升會關懷他,也愣了愣,說:“還好。”
“還是以前那樣。”他說。
徐升“嗯”了一聲,低頭繼續簽名,過了少時,湯執小聲說:“不過今天突然想讓我交女朋友。”
徐升抬起眼看他,他沒看徐升,眼睛看著窗口,說:“我沒跟她說起徐小姐,就是差點沖動出柜了。”
湯執下巴尖削,脖子細長,他站著,徐升坐著,徐升要仰視他。
徐升收回目光,沒有接話。
過了許久,他把文件都簽完了,發現湯執閉眼站得晃來晃去,頭一點一點地,又叫了一聲:“湯執。
”
湯執的表現和上一次不同,無精打采地睜開眼,看了他一眼,看上去又不大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