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看去,只見端瑋慘白著一張臉站在門口,舉止倉皇,不見一點往日的風姿。他看見了榻上的人,像是當頭被人打了一棒,在門口站了許久才敢抬步進來。
姜善看著他步履緩慢的走到榻邊,手指落在王溶沒有呼吸的鼻翼之間,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
屋里人誰都沒有說話,仿佛這樣就還能聽見王溶微弱的呼吸聲一樣。
端瑋顫抖的越來越厲害,到最后幾乎是不可抑制的整個身子都在顫抖,他彎著腰,仿佛照在他身上的每一縷日光都是尖銳的冰凌。
王溶沒了的這件事很快傳遍了府上,王妃念了兩句佛,給了幾十兩銀子發送。到底王溶是病死的不吉利,只停了三天的靈,第四天便匆匆下葬了。
端瑋后來幾天都沒有出現,聽人說他將自己管在書房里,整整三天不吃不喝。
姜善已經想不了那麼多了,他看著棺材下葬,黃土一點一點的把棺材淹沒,直到看不見。好像一個人的一生,慢慢的被淹沒,直到看不見。
姜善回到府中,沒由來的覺得冷清了許多,他往日里也不是日日和王溶待在一起,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偶爾遇上了說說話,各自過著各自的生活。
一個人,他活得時候倒沒覺得有多大的存在感,可他一死了,事事都在提醒著活的人,那個人已經死去了。
姜善悶悶的坐了一會兒,起身往清竹軒去。天氣暖了,云獻又把小方桌抬到了廊下,閑來無事便坐著看書喝茶。
姜善站在小石子路邊,倚著翠綠的竹子看他。
云獻發現了他,問道:“站在哪里做什麼,怎麼不過來?”
姜善不知怎的,鼻子酸的不得了,道:“有些累了,走不動了。”
云獻一怔,道:“那你別動了,我過去就是了。”
他走下臺階,走到姜善面前,清晰的看到了姜善眼中的疲憊與難過。
云獻伸手將姜善攬進懷里,輕聲道:“歇一歇吧。”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姜善身上的力氣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放縱的依靠在云獻身上。
云獻伸手,慢慢的從姜善的頭頸撫摸到肩背,一下一下,充滿了安撫的意味。
開春后,云獻換了窗上的紗,屋里厚重的氈子毯子都收了起來,換上了許多綢緞東西。里間的雕花彩漆拔步床上掛著纏枝團花的帳子,床褥拿湯婆子仔仔細細暖過一遍。床頭擺了一尊古銅香爐,一邊的高幾上放著白玉的爐瓶三事。
云獻脫下姜善的外袍,將他的頭發打散,掀開錦被放好軟枕,叫他躺在床上。
“好好睡一覺,那些不開心的事就不要去想了。”云獻攏了攏姜善的頭發,“我就在這里陪你。”
姜善點了點頭,聞著床榻之間熟悉的香味,慢慢的闔上眼。
云獻看著他睡了,放下帳子走到外間。日頭正好,金燦燦的陽光照進屋子里,云獻的身形都被渡上一層金邊。
另一邊,李氏女領著一班子人闖進院子,徑直走到端瑋的書房門口。
小廝過來攔,“夫人,二公子他現在不想見人。”
“放肆!”李氏女身邊的貼身丫鬟道:“憑你也敢攔著夫人!”
說罷,身后立刻出來兩個人抓住那小廝。李氏女哼了一聲,推開了書房的門,她一看到書房中的景象,不由得頓了一頓,隨即叫所有人都守在外頭。
端瑋素身素服跪坐在靈前,李氏女一見便怒不可遏,“你這是在給他守靈嗎?”
端瑋抬眼,眼中森寒不已,仿佛數九寒天的冰雪,能生生將人凍死。
“是你殺了他?”
李氏女被他盯得打了個寒顫,目光有一瞬間的瑟縮。
“不是我。”她下意識道。
端瑋收回了目光。
那股緊盯著李氏女寒意消失了,她瑟縮了片刻之后氣勢很快就回來了,“便是我做的又怎麼樣?不過是個奴才,死了就死了。”
她越說心里就越恨,“我堂堂首輔千金,被你和那個下賤奴才折辱,他還不該死嗎?”李氏女冷笑兩聲,“也就是他現在死了,那些個腌臜事沒有抖落出來。不然你這般做派就是欺君,鬧出去,你們一家子都別想好過。”
端瑋倏地盯著她,李氏女強撐道:“怎麼,我說的不對?”
“你說的很對。”端瑋轉過目光,“死了就死了,又有什麼大不了呢。”
李氏女得意的笑了兩聲,又指使道:“你趕緊把你這身惡心衣裳脫了吧!”
李氏女來鬧了一通回去了。晚間張燈時刻,三秋拎了食盒走進清竹軒。云獻坐在廊下,手邊放著好些合浦珠,另一邊的匣子里,放著做好的兩支簪子。
三秋請他過去用膳,云獻道:“你先去吧,晚些時候,等你師父醒了,我同他一道用膳。”
“是。”三秋拎了食盒往后邊去。云獻又叫住他,“沏壺好茶來,我要待客用。”
云獻哪有什麼客,三秋不明所以,只依言行事。
院子里靜悄悄的,夜色中的翠竹顯得晦暗,也正因如此,外頭大多看不分明清竹軒的燈光。
一身白衣的端瑋像個孤魂野鬼,光亮中端坐的云獻卻像一個慈悲的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