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尾幾個字近乎融化進空氣之中,明明只是醉酒后的胡亂呢喃,卻引得方永新心尖劇顫。
他一直認為,自己最擅于人前克制,假作真情。
但如今瞧著管奕深的模樣,陡然發覺,或許他離對方的內心世界,也沒想象中那麼近。
至少清醒的管奕深,面對他時,從未坦率地流露出這般毫無保留的脆弱與依賴。
俊挺的眉目沾染失落,愈發凸顯了骨子里的頹廢底色,好看的唇微抿著,不用再多說一句話,便將連日來的委屈和彷徨展露無疑。
方永新看著看著,一瞬間,竟前所未有的,生出一股想要吻上去的沖動。
38、第三十八章
方永新將人放倒在柔軟的床鋪上。
耐心細致地為他脫去衣物,并用熱毛巾一點點擦凈了臉。
管奕深偶爾還會嘟囔些含混不清的字,只言片語,大多都與方永新和華瑾有關。
方永新越聽,越感覺到管奕深的人際關系之狹窄,當真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他會對自己產生越界情感的根源。
人一旦擁有了七情六欲,就極容易害怕孤獨,被渴望關愛的本能裹挾,他正是因為知曉這一點,才能和風細雨地滲透進管奕深的世界。
所以,喜歡是真的喜歡嗎?又或者僅僅是寒天取暖的炭火,溺水緊抱的浮木?
可惜方永新自己便是生性冷漠孤絕的典型,要他思索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難于過往一切競標與簽單。
然而事到如今,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就在打電話的前一刻,方永新仍在反復自我質詢,可等到了車上,親耳聽見管奕深低迷郁郁的囈語后,他卻仿佛無師自通般下定了決心。
徐醫生說得沒錯,有些事不必計較得那麼清楚。
管奕深將一種熱烈而真切的感情壓在他身上,好像輸贏自負的賭博,他不確信自己有沒有,但至少可以肯定,他不愿意讓對方的投注落空。
于是方永新俯首,看著下方人被酒精暈染得微微酡紅的雙頰,清清淡淡的嗓音說:“你知道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意味著什麼嗎?”
“可能這一輩子,我都沒法像你期望的那樣,喜歡上你。”
“所以,我給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機會。”
他的聲音輕且柔,好似羽毛掃過,未曾在耳畔留下丁點痕跡。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枕著松軟的枕頭,陷入更深的睡眠之中。
方永新的目光一錯不錯,眸底蘊含著靜水流深,語調溫和;“那你就是,不會后悔了?”
說完這句,仿佛自己也明白,這番自問自答很有幾分趁人之危,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沒有任何人物情境給他預設和發揮,也不曾用上絲毫總結出的社交技巧,只是看著熟睡中另一個人的面容,便全然憑自己的心緒上揚起唇角,在方永新過往二十八年的生命里,還是頭一遭。
倘若管奕深醒著,必然會驚訝不已,原來,方永新也會露出這般真情實意的笑容。
臥室的照明被熄滅,只剩床頭柜上一盞暖黃的小燈,稀薄的光線穿過濃密睫毛,好似綴了碎金,溫馨而又美好。
方永新一寸寸俯近,最終停留在管奕深光潔的額頭,印下一吻,極輕極淺,卻是前所未有的鄭重與珍視。
從這一刻起,他在心底許諾,將會給予對方自己所能給出的,最好的回應。
翌日清晨,管奕深是被客廳隱約飄來的焦香味喚醒的。
眉毛稍稍一動,眼睛尚未睜開,宿醉后的頭痛便如期而來。
“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伸手揉按著太陽穴,一點點掀開艱澀的眼瞼。
映入瞳孔的陌生景象,令他條件反射般呆了呆。
這是……華瑾家的客房?
還不等管奕深確認,陡然被推開的臥室房門,立刻駁回了他的猜想。
方永新探進半個身子,清俊的面龐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親昵:“早餐吃烤面包和牛奶吧?我還給你煎了蛋。”
管奕深瞪大了眼,一瞬間以為自己尚在夢中。
什麼情況?
昨天他還跟華瑾一起借酒消愁呢,今天一醒,就睡在喜歡的人的房子里,還能享受到對方親手做的早餐?
這是查到真相,不再生自己的氣了?
意識到這一點,管奕深猛地坐起身,發現衣服也被扒了,床邊放著嶄新的襯衫西褲,是方永新慣常喜歡穿的牌子。
他一一換上,踩著舒適的棉質拖鞋,推開門,腦袋仍舊暈乎乎的,騰云駕霧地走出了臥室。
然而,人還沒到餐廳,就被視野所及的情形驚得腳步立剎,下巴都合不攏。
這這這……這真是方永新家嗎?
天花板上飄了好多五顏六色的氫氣球,墻上粘著一圈圈亮閃閃的彩帶,以及浪漫而富有情調的涂鴉,地面則鋪滿了花瓣,玫瑰色的蠟燭連成一道回廊,往前蜿蜒伸展,最終匯聚成一顆大大的愛心形狀。
若非上一次來時的回憶太過痛苦,讓管奕深無比深刻地記下了方永新公寓的輪廓,他真要懷疑,自己是一腳踏進了什麼夢幻空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