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寵得太過,才慣得這小情人行事越發失去分寸,把自己當傻子耍嗎?
是這樣吧。
理智告訴方永新,絕不應該再輕易息事寧人。
如果這次不給管奕深一個深刻的教訓,今后他又繼續和華瑾廝混,惹出更大的麻煩,一手毀掉自己布了二十幾年的局,那才叫大禍臨頭。
一切冷眼都是管奕深應受的,自己出奇憤怒,也不過是因為……計劃被打亂,憎惡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罷了。
方永新如此剖析。
他于心底反反復復告誡自己,然而眼睜睜瞧著身前人淚流不止,打濕的睫毛下,曾經鮮活生動的眼睛填滿了惶惑與不安,那本該波瀾不驚的心臟,竟完全與理智背道而馳地,隱隱作痛起來。
究竟……發生了什麼?
困惑逐漸充溢了胸腔,冷冽的眸子浮現出點點迷茫。
身前人的情緒好似會傳染,病毒一樣快速彌漫開來。
生平頭一次,他感到體內某道關卡被人強行撬動,堅若磐石的防御,也如漣漪般震顫起來。
除了三年前媽媽從樓梯跌下來,重度昏迷那一次,管奕深再也沒有像如今這般傷心。
方永新的冷臉,他受得夠多,幾乎能自愈,他傷心是傷心在,被根本不知道什麼原因的罪名判了死刑。
努力那麼久,才終于能夠走進一點點對方的世界,如今卻一下子打回原點,甚而多套上一層枷鎖,像個囚徒一樣被勒令禁止向前。
艱難抬首,隔著破碎水光,只能瞥見方永新模糊不堪的輪廓。
時間好像倒退回兩人初遇的那天,彼時的他身陷囹圄,完全無力掌控命運,唯有將希望寄托在這個根本不相熟的陌生男人身上。
如今他的境遇早就大不相同,一躍成了首富之子,吃穿用度再不短缺,甚而敢肖想他們成為真正戀人的畫面。
然而直至此刻才猛然發現,原來,他與方永新的距離,和初見之時相比,并沒有多大的改變。
方永新永遠是方永新,他也永遠在一廂情愿。
嘴角強撐著扯出一絲弧度,淚水卻如斷了線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我以前說過,如果有一天,你想甩掉我,就直接說,我不會纏著你。”
“這句話依然有效。”
“但不是因為我們之間只是一場交易,是因為如果是你希望的,我愿意執行,哪怕是做一個安安分分的小情人,也可以。”
朦朦朧朧的淚眼,使他看不清方永新細微的表情。
沉默侵蝕了一切回音,他吸了吸鼻子,自嘲般笑:“你還是不信,對吧?”
“大概在你心里,我一直都在奢求一些原本就不該屬于我的東西。”
“是我不對,我錯了,我不應該和華瑾單獨出去,”盡管說這話時心如刀割,管奕深仍舊竭力克制著自己。
他知道,方永新既然不想聽解釋,那麼他唯一想聽的,就是身為小情人該有的保證與表忠心。
“我會改的,等氣消了,希望你能原諒我。”
說到底,是他自己不夠小心,毀了兩個人好不容易拉近的關系,能埋怨誰。
只要他還舍不得對方,便只能退讓。
方永新好像一座石雕一樣佇立在原地,身前人一面俯首認錯,一面還要強顏歡笑的表情烙進眼底,惹得心臟疼痛愈甚,連呼吸都開始不平。
他覺得好像真的哪里做得不對,自己想看到的,絕對不是管奕深如今這番模樣。
明明道歉了,他卻沒感到半點舒心,反而是前所未有的郁結堵在心口,更甚于第一眼瞧見那條令自己胸悶氣短的微博。
那他想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他不知道,他想知道。
抬起手背抹了把眼角,管奕深轉過身,一步步朝門口走去。
方永新就那麼瞧著他慢慢遠離,銷售場上巧舌如簧的口齒,此刻竟發不出只言片語。
直到“咔嗒”一聲,門板將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徹底阻絕。
仿佛剎那被抽去靈魂,漆黑的雙眸眨了眨,只留下罕見于人前的迷茫。
他忘記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久到確信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找出答案,才機械地掏出手機,撥出通訊錄中的某個人名。
五六秒后,接通了。
“徐醫生……”喚出這三個字的瞬間,空洞的瞳孔略微波動,好像終于抓住最后可救命的稻草。
耳邊傳來一道溫和可親的中年女聲:“是永新啊,好久沒聯系了,上次你打給我,還是大年三十吧?最近不忙了?”
他啞著嗓子,開門見山:“我能去見你嗎?”
徐醫生笑了一下:“怎麼,要跟我談談心事?不巧了,我在杭城開交流會呢,下個星期才能回京。”
方永新幾乎沒有猶豫:“坐飛機去找你可以嗎?我遇到事情,不會處理……”
電話那頭登時沉默下去,過了半晌,才語調沉沉地開口道:“又復發了?”
無人應答就是最直接的應答,徐醫生很快嚴肅起來,詫異地喃喃道:“不應該啊,十八歲以后你已經能進行正常的人際交往,這十年都好好的,怎麼突然……”
“你現在情緒波動大嗎?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超出你的接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