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的,端正的,斯文儒雅的,那些過往從未真正領略過的氣質,在遇到這個人之后,便仿佛藤蔓滋長,密不透風地包裹了他的心。
他覺得自己好像陷進了什麼混沌的泥沼里,卻無法用口齒表述。
唯一確定的,就是在這個地方呆得越久,越忍不住依賴,和想靠近方永新。
來到隔壁那扇門前的時候,腳步稍頓。
遲疑片刻,仍舊伸手敲了幾下門。
無人回應。
管奕深吁了口氣,是啊,以方永新的小心作風,怎麼可能起得比他還遲?
走廊的路并不長,沿著旋轉樓梯步步往下,每踏出一階,就暗暗為自己上一道枷鎖。
既然來了這個龍潭虎穴,必得做好準備,將除了盟友以外的對象,悉數劃進抵御陣營。
傭人已然忙活起來,前前后后往桌上端菜。
邱翰林聽到下樓的動靜,笑呵呵地扭頭:“小簡來了?快坐,看看家里的飯合不合你胃口。”
姚金芝往他碗里夾糕點的動作一頓,嘴角狠狠抽了一下,好歹忍住了。
管奕深依然不想給這個衣冠禽獸好臉色,胡亂“嗯”了兩聲作罷。
余光瞥到對面的方永新,正拿著小瓷勺,優雅矜持地攪著碗里微燙的粥。
發型打理過,駝色的長款風衣披上身,愈襯得面如冠玉。
見他出現,頭也不抬,好像兩個人之間本就不是什麼熟稔關系。
管奕深在心里嗤笑一聲,同床共枕了一個月,什麼姿勢沒玩過,裝得還挺到位嘛。
目光一掃,挑了個和方永新面對面的位子落座。
而姚金芝的視線,從他到來伊始,便有意無意地黏連不放。
臉色不虞,又不敢被邱翰林看到,瞥了眼恭立于不遠處的管家,勉強撐出笑容。
“翰林,小逸的飛機下午就到了,他在倫敦一呆就是四年,放假也不回來,我怕他連家在哪兒都摸不著。”
“要不,讓洛光帶著司機去接一接吧?”
管家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為人嚴謹守禮,服務邱翰林二十余載,一直盡心盡力,終身未娶。
聽姚金芝這麼說,立馬上前一步:“小少爺這次學成歸來,行李肯定不少,不如就讓我……”
邱翰林卻冷了面色,毫不留情地駁斥:“那麼勞師動眾干什麼?”
“都是你從小把他慣的,一點男人樣都沒有,出國就是讓他好好鍛煉,不然將來怎麼管理公司?”
姚金芝的表情瞬間難看起來。
平日里邱翰林雖說對她談不上多尊重,但也沒有這般疾言厲色。
然而郁簡才剛來第二天,他就當著下人的面連續嗆了自己兩回,擺明了是要借貶低自己拉近和新兒子的距離。
好像如此便能顯示出他對那女人的真愛一樣。
姚金芝不敢怨恨邱翰林,只將滿心滿肺的怒氣懟到郁簡身上。
余光掃到他優哉游哉品嘗清粥小菜的模樣,更加咬牙切齒。
這個小雜種一出現,不僅自己日子難過,還必會分走兩個兒子的權柄。
她低聲下氣地討好邱翰林二十多年,等的不就是他兩腿一蹬,小遠和小逸繼承遺產,揚眉吐氣的那一天?
眼看成功在即,偏偏殺出個莫名其妙的野種。
她怎能不恨?
邱翰林卻連一秒的注意力都沒分給這個名義上的妻子,似乎想到什麼,反而將目光轉向方永新,神態尤為和藹:“永新啊,思睿的事,我多少聽說了點。
”
“不是我不想幫你,只不過那些外企自稱一套體系,不買我們這些本土公司的帳,我也愛莫能助。”
“如果實在不行,就來我們集團工作吧,學遠他年紀小,正好需要一個兄長幫扶。”
姚金芝的心臟登時提到嗓子眼,還沒等她思索出對策,方永新已然放下瓷勺,迎上邱翰林關切的眼神,微微一笑:“邱伯伯的好意,我心領了。”
“我一畢業就做了銷售,也習慣了外企的運營,進了邱氏,恐怕只能幫倒忙。”
“我已經找好下家,很快就會上任,您不用擔心。”
至于這個擔心,到底是擔心他失業落魄,還是擔心他覬覦邱氏集團,在場諸人都心知肚明。
管奕深自顧自埋頭進食,余光卻始終留心著餐桌上的動靜。
直至順利捕捉到邱翰林眸中一閃而逝的滿意,與姚金芝臉上的竊喜之后,心底冷笑不已。
隔三差五地敲打試探一番,看來是相當害怕方永新染指公司,奪回本就該屬于他的東西。
勺子心不在焉地描摹著碗邊,這種吃頓飯還要勾心斗角的氛圍實在令人反胃。
手上動作不變,餐桌下的腳卻偷偷摸索著朝前伸去。
終于蹭到目標中的皮鞋,唇角一抿,惡趣味地踢了踢。
方永新舀粥的指尖一頓,瞇眼看過來,神色透出幾許警告的意味。
他越是這麼正經,管奕深越忍不住調戲。
也不管旁人會不會察覺異樣,挨著腳踝往上滑,似乎想要勾住那截修長筆直的小腿。
“叮咚——”,瓷勺不輕不重地掉落粥碗里。
方永新看也不看對面的人,仍是那副冷靜自持的表情,嗓音波瀾不驚:“邱伯伯,郁簡他剛來邱家,對周圍環境還不熟悉,正好我今天有空,不如讓我領著他四處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