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溫柔笑:“你在昆侖迷了路。穿著灰褐的粗糙葛衣,長草為繩束發,云霧濕重,我當時一看你背影,就覺得你該會是個很有意思的少年。”
她說著,忽然察覺季無憂神色不太對。
神女的臉色也出一絲慌亂:“無憂,我說錯什麼了嗎。”
季無憂神色猙獰到似乎下一秒就要殺人。久遠記憶里,那種根深蒂固的卑微怯懦,如刀子一下又一下捅在心口。從西王母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把他骯臟可笑的想法挖出來,暴露無遺。
季無憂眼眸赤紅,跟她說:“閉嘴!”
西王母皺起了眉,不明白他的憤怒從何而來。
就像她也不會知道,第一次見面覺得有趣的背影,從來都是他滑稽可笑的模仿。
他以前是那麼羨慕裴御之,從第一眼開始,深入骨髓。那個人就像一道光,卻沒有驅散他世界的黑暗,而是他把照的越發丑陋——
葛衣草繩,少年輕狂;雪衣銀劍,氣質凌霜。
季無憂心中涌現出密密麻麻的恨和怒,牙齒咬的咯咯作響,眼通紅:“他就是個小偷,這些本都該是我的!憑什麼,他憑什麼!”
不過沒事了。
季無憂的手指緊握,他很快會按照上天指示奪回屬于他的劍,而裴御之,也該得到他應有的懲罰。
他要把他從云端拉下!讓他從來不染纖塵的雪衣沾上泥土,從來疏離冷漠的神情失控憤怒!讓他在天下人面前被折辱,讓他和過去的自己一樣卑微!
西王母抱著小巧爐子,眉眼靜好,沒有在說話。
只是看著季無憂現在的狀態,她暗自唇角勾起,更加好奇:“裴御之啊,會是個怎樣的人。
”
此時。
曾經的天下第一仙門前,密密麻麻站滿了看戲的人。云霄啟動護山大陣,深邃浩瀚的紫色劍意蘇醒,成遠古巨龍,威嚴盤踞在山峰之巔,像是云霄最后的守護神。
當初人族劍尊耗盡心血塑造的陣法,扎根在滄華,萬年后依舊尊貴強大不可撼動。
即便季無憂已經化神,同樣不能踏足一步,被困在山門外。
眾人隔得很遠,看著那道穿破蒼穹的紫光,也忍不住戰栗。
“這就是云霄啊……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紫霄劍尊威嚴尚在,看這架勢,裴御之就算躲一輩子,我們也不能奈他何。”
有人卻搖頭,幸災樂禍說:“你想多了,云霄護山大陣,能一直護住的也就只有天塹峰。因為那里是陣眼所在,不過其他峰的云霄弟子就難說了。”
“裴御之想一直躲在天塹峰當個縮頭烏龜,真的能眼睜睜看著門中弟子因他死去?要我說,云霄攤上這麼一個掌門,真是師門不幸。”
有人接話,困惑:“真不知道,裴御之怎麼給云霄弟子洗腦的。都鬧到這個地步了,還是死保著他。”
一人嗤笑:“大概劍修都是榆木腦袋?不過,當年,誰會想到,裴御之有這麼人人喊打的一天呢。”
是啊,誰能想到呢。
風雪沉沉,眾生寂寥。
緊密的密室,年輕的云霄掌門,神色一僵,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那血落在他衣袍上,紅白交錯的鮮明刺眼。
體內真元大亂,在幾近瘋狂的高速運轉里,終于出現反噬。
他閉了下眼,而后睜開。
手指扶著石床,僵硬站起身來。
久閉的石門大開,外面的樹枝上昏昏欲睡的小黃鳥被驚醒,它眼睛放光,但是看到青年的神色后,到嘴邊的聲音重新咽回去,它安安靜靜不說話。
死一般的沉默里,有人往這邊走來,衣袍掠過樹枝,是陳虛。
“裴御之。”陳虛氣喘吁吁過來,看到眼前人的模樣后。
眼睛瞪大,本來的喜悅冰冷,滿腔都是荒涼苦澀。“你……你的頭發……”
一夜白頭。
衣袍如雪,他的發也如雪。
裴御之沒什麼表情,當初少年眼中的光隱沒,只剩平靜荒蕪。他聲音也很輕:“虞青蓮她們來了是嗎?”
陳虛只感覺眼眶一熱,咬牙:“是!現在都在天塹殿,你去見一見他們!”
裴御之笑了下,卻說:“我不見,讓他們都回去。”
陳虛憤怒地上前一拳打在他臉上,眼中有水光,磨牙:“你到底還要頹廢到什麼時候?!區區一個季無憂,你到底在怕什麼?——你到底在怕什麼?”
狠狠挨了一拳。裴御之往后退一步,捂著臉,銀白的發遮住神情,許久沙啞低聲說:“我到底在怕什麼,我到底在怕什麼……”
他笑起來,唇齒間盡是血的腥甜。他聲音顫抖,“我到底在怕什麼,陳虛你知道嗎,我在石室內怎麼封閉五感都沒用,一閉上眼,耳邊全是他們的求救,鼻間也是揮之不散的血氣。那死去的云霄弟子聲嘶力竭質問我,云霄的列祖列宗在上冰冷俯視我。我是罪人!我是云霄萬古的罪人!”
他似是笑了,又似乎是哭,說:“季無憂恨的是我,是我犯下的罪,生死都與云霄無關。”
陳虛恨不得扇他一巴掌讓他清醒點。
但最后只是重重地打在了旁邊的樹干山。
青年眼睛血絲布滿,說話的聲音卻是擲地冰冷。
“你以為你死了,季無憂就會放過云霄,是我太天真還是你太天真?——季無憂就沒想過放過這里任何一人,現在做出這樣的事,不過是在刺激你折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