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挨近,廣袖垂落,從裴景手里拿過云霄劍法來。手指翻到最后一頁,紙上有幾行字,筆鋒蒼勁,行云流水,是他在天涯閣這幾日,閑來無事,重讀劍法,以另一個角度寫出的一些誤區。只是視線落在那字上,幾秒,他便將書重新翻頁,遮蓋住。
“你搶過去干什麼?”裴景稍有不滿。
楚君譽把書放回暗格,道:“或許你師尊要你做的返璞歸真,不是入世。”
裴景早就對云霄劍法熟爛于心,剛剛也不過是怕時間太久有所遺忘確認一下罷了。此時聽楚君譽的話,馬上就注意力轉移,疑問:“那是什麼?”
楚君譽卻反問。
“你所認為的蒼生是什麼?”
因為師尊當初說的重點在心魔,所以他理所當然,把蒼生歸于七情六欲之上,楚君譽現在猛的問出這個問題,搞得裴景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嘗試回答:“大概就是……黎民百姓,蕓蕓眾生。”
楚君譽,“而你也是眾生之一。”
“我……我也是蒼生。”
楚君譽說:“知道你為什麼一直沒心魔嗎?”
裴景不說話。
銀發青年淡淡一笑:“因為你在最開始的時候,根本沒把自己當做此間蒼生。”
接下來的話,裴景聽得人都發懵。
楚君譽的話很慢,語氣也很冷淡,聽不出一點教化的意味,就像是在單獨為他陳述一件事。
“歷劫蒼生很簡單,云霄劍法最后兩階不寫過程,不是因為太深奧,是因為太蒼白。千秋境界,突破化神后自然而然就會破。至于蒼生境界,千歲光陰,你什麼時候能真真實實活在這片天地里,什麼時候蒼生就是你。”
“返璞歸真?”青年念出這個詞都有點戲謔的味道,“我覺得你師尊,是想讓你在最開始找原因。
”
裴景緊張的時候,小拇指會無意間蜷縮,他刻意將語氣調的輕松,表現出不在意的樣子,笑:“好像有道理,那我要怎樣真真實實活著。”
怎麼真實地活著。
忘掉這是本書的世界。
忘掉天道和主角。
忘掉季無憂。
忘掉這個世界的劇情和秩序。
甚至,忘掉我。忘掉一切不該出現的變數。
楚君譽垂眸,手指一點一點松開,想通了一些事,反而笑得愉快起來。
現在他才明白,重生之后,最后一點僅有的溫柔和耐心,他都給了裴御之。
笑意在眼角滟開,銀發青年血色的眼眸卻幽深可怕。
輕聲說。
“殺了季無憂,你就能破蒼生。”
這話在裴景腦海里炸開一個驚雷。他瞪大眼,眼睜睜看著離他咫尺近的青年,太近了,楚君譽手就撐在他身側,氣息入刀刃染血。壓迫感,冰冷感,叫裴景無所適從。
“不,不,這還是算了。”
在天塹峰天塹殿,身為云霄掌門,裴景內心一直警示自己不能失態,腰桿挺拔,儀度翩翩,凝視楚君譽的眼,佛系含笑拒絕了。
殺一個人就能破劍階?
不管季無憂是不是主角,都不可行。
楚君譽料到他的反應,卻沒后退,手臂環過裴景的身體,銀白如霜的發都落在了裴景的身上,剎那,一股熱氣在裴景身上,由大腦皮層一直蔓延到耳朵,不用想都知道,他現在耳垂肯定很紅。
裴景抓耳撓腮想勸他一句,在云霄對掌門不敬是不行的,犯了云霄禁令的,換個地方行不行——
我呸!什麼玩意!他在想什麼!
還沒等他胡思亂想一圈,楚君譽清冷的嗓音已經就靠著他的耳朵響起。
“閉眼,轉過去。”
氣息溫熱,緊貼著耳廓。天塹峰常年積雪帶霜霽的低冷氣溫,此刻都給他整出來燥熱的感覺。
裴景怎麼可能閉眼,“你要干什麼?”
“幫你破元嬰。”
“???”
他破元嬰遇到瓶頸今日只是一言帶過而已,楚君譽這就找到源頭了?
還有這等好事?
被人半圈在懷里是從未有過的體驗。自詡億萬少女的夢中人,但他現在跟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似的,手足無措。
又不可能真閉眼,那更羞恥。
于是裴景只好繼續正襟危坐,低頭,玉冠下俊容冷靜,手拿過一旁的筆,心煩意亂,開始抄寫門規。通紅的耳廓暴露了他。
抄了大半輩子門規,這是第一次抄的那麼真心實意。
楚君譽只看到他拿紙筆,目光淡淡一掃,沒明白,也懶得去深究。
“你破蒼生,不如破元嬰實際。”
裴景手寫心念:第一條,不得欺師滅祖,不敬尊長。
白衣青年身上那種初雪青草般干凈的氣息在一次圍繞不散,肩膀顯瘦,衣袍流風,皮膚是透徹如玉的白,耳尖上的一抹緋紅驚心動魄。
楚君譽垂眸,視線落在他耳朵上。
裴景繼續寫:第二條,不得恃強凌弱,擅傷無辜。
但還是不自在地開口:“你對我云霄劍法那麼了解,是以前也研讀過,破過蒼生嗎?”
“是啊。”
楚君譽探尋著裴景的脈絡,這樣的姿勢能更快更周全找出原因,聽到裴景的問話,淡淡說:“我師傅死后,我就破了。”
裴景一愣。
為什麼從楚君譽嘴里輕描淡寫說出來的話,會讓他突然一瞬間,那麼悲傷。余光瞥在落在他肩頭的蒼白的發,那種冰涼,就像身后人冰天雪地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