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鏡抱著一懷紫筍, 摸摸鼻子,笑的有點靦腆但有一種另外的清爽:“教訓他干什麼?”
“人家有機緣,比不得比不得。”
他說到這個,擰了擰眉, 然后開始深深淺淺的唏噓說。
“我在上陽峰這段日子, 其實還是學到了挺多東西的。譬如很多事情, 都還是要你自己做決定。上陽峰內我見了太多人,窮極一生筑不了基,卡在一個階段直到老死。長生太過遙遠,結丹對我等都是遙不可及。既然都是要死,生而苦短,還是及時行樂吧。”
裴景反問:“你入云霄來行樂的?”
許鏡眼睛睜大,緩緩看他一眼,才慢慢道:“也不,其實我是被逼的。”
裴景挑眉。
“我的家族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修真世家,規矩森嚴,強者為尊,弱者為奴。我想要讓我娘在家族里過上點好日子,就必須來云霄。”
許鏡的表情出現一絲懷念和低落:“我那時想的是,我成為云霄弟子,家里也就沒什麼刁鉆的惡仆欺負她了吧。”
浮云漸遮日,峰回路轉,是道狹草木分離開。
光落到少年臉上有幾分落寞。
“你這樣不行的。”
裴景搖頭說。
許鏡都沒想過有一天會和張一鳴談這些。他就愣愣看著旁邊氣質瀟灑清貴的少年,一字一句,開導他。
“引氣入體之后,修士就多了兩百年壽命,筑基一千年,結丹一萬年。比起仙者,凡人一如朝生暮死的孑孓,黃土白骨,你入云霄,凡塵的事還是盡早忘記為好,不然終究是自討苦吃。”
===第51章===
沉默很久。
許鏡眼睛里寫滿震驚:“這話你真不是從哪位仙人的手札上背下來的?”
裴景:“我自己說的。”
許鏡笑彎了眼:“還別說,我差點被你唬住了。”
他手指微動,聲音帶笑,話語有一種洞徹很多東西的通透。
“不過,哪是那麼容易放下的,我入仙門本就不是自愿,長生也不是初心。一直以來,只想著給我娘爭口氣罷了。”
裴景:“怎麼不繼續爭氣了?”
許鏡嘿嘿一笑:“她前些日子給我寄了封信。”
裴景:“嗯?”
許鏡的聲音很輕:“她說她現在過得非常好,家族以我為榮,她也因此沾了光,享盡榮華富貴。現在人老了,操心的就越發多。告訴我,真的吃不了苦就不要去逞能,活的開心就好。”
他掰手指。
“我覺得吧,也是這個道理。”
偏頭有些好笑:“是不是很不可思議,云霄內居然還有我這麼不求上進的人?”
裴景微愣,偏頭認認真真看著許鏡。點點頭。
當初云嵐秘境里,咋咋呼呼被蛇追跑過來的小男孩,現在笑得像只懶散的貓。抱著他挖來的食物,有另一種饜足的感覺。
許鏡道:“雖然不求上進,但也算是人之常情。大道艱難,你看這世間有多少元嬰期的大佬——放眼我云霄,加上掌門、寥寥幾位內峰長老,也不超過十人。能走到最后的,要麼心智堅定,要麼天賦出眾,要麼氣運逆天。后兩者我就不用想了,至于前者……太難了。”
太難了。一條路走到跌跌撞撞頭破血流。三年五載一指間,百年千年萬年,滄海桑田,紅顏枯骨,為什麼那麼多人修無情道?
因這生死離別太無常。
“你不覺得很恐怖嗎?最后天地只剩自己一個人,一個親人朋友都沒有,還不如死在最開心的時候呢。
”
他終于擦干凈一根紫筍,咬一口,吧唧吧唧吃了起來。
裴景想了很久,抿了抿唇,沒說話。
許鏡和他接觸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從出生起,他遇到的都是這個世界的天之驕子。對于許鏡來說遙不可及的筑基或者結丹,他們在一個不可思議的年紀就完成了。
于是每個人滿載榮耀出生,相應的從小被賦予責任。
只是現在還年少,他們可以在人間停留嬉鬧。
許鏡可能也是說了太多,有點傷感,紫筍的清甜都不能堵住他的嘴,他悵惘地看著前路,說:“蕓蕓眾生啊,我不過是其中的一員而已。”
蕓蕓眾生。
七情六欲。
裴景想起了有一年經天院的秋天。午后金色的陽光鋪陳一地。
那是前輩講解過頓悟與七情六欲后的一次課間。
他們幾個人在書院角落里,離其他人很遠。畢竟他們那里經常稍有不合,就是一頓干架,把書院鬧得雞犬不寧,早已經被師祖化為危險區域。
每個人都在干各自的事。
鳳衿趴在桌子上逗鳥玩,鳳族的神獸嘰嘰嘰叫喚個不停。
悟生安安分分用手摸索盲讀經文。
寂無端陰測測,不知在搗鼓什麼法術。
而虞青蓮在窗邊伸手,指尖掠過千絲萬縷的光,接住一片從天而落的楓葉,對著鈴鐺的光面,小心地別在自己發上。
閑的無聊。
裴景去騷擾前面的陳虛:“斷情絕愛這事,你怎麼看?”
陳虛兇巴巴轉頭,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問點正經的!”
裴景道:“好的,正經點,你喜歡怎樣的人?”
陳虛:“……”
氣急敗壞后陳虛詭異地臉紅了。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這事有點羞恥,但當時少年,他還真就被裴景忽悠出來了。
“要求也不多。就溫柔一點,又不軟弱,嬌縱一點,又不暴躁,修為要在天榜上留名,但不可以超過我,性情堅韌,但也得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