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迅速鎮靜下來,內心慌得一批,臉上卻掛起了萬事俱備的淡淡笑:“怎麼?就允許你叫人,不允許我叫人了。”
張青書眼眸豁然瞪大。
裴景還是那副淡淡的笑,伸出手,對著身后向自己撕咬來的千軍萬馬,下命令:“上,給我把這個病秧子咬死!”
很明顯,他這氣勢是足了,張青書眼眸莫測,手指在空中凝成一個訣,瞬間圍繞在他身側的墨人,都化為水滲到地下,又重新出現在張青書旁邊,圍成一個屏障。
裴景也就過一下嘴癮,嚇嚇他而已,等下這群怪物朝自己咬來,就啥都暴露了。沒想到張青書居然真是個傻的,墨人消失的瞬間,裴景迅速找準機會,一手拔出在地下成劍陣的凌云劍負劍背后,腳踩過空中的血鎖,直奔季無憂的方向。
張青書冷笑一聲,“我會讓你這小子得逞?”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召喚,那群怪物已經從門口以一種鬼魅的速度跑過來,牙齒撕咬過后,墨人瞬間倒地,在他腳下形成一灘灘水。張青書愣住了,低頭,無數個怪物抬起頭來。居然不是惡犬,是實實在在的人,即便已經血肉模糊,五官還是依稀可見,此時這個人四肢爬行,抬頭看他,眼神是絕望是惡毒是怨恨,是徹骨的悲傷。
……他們是被拖下村關在缸里做成怪物的人。
……而創造出這個村的人,就是他。
裴景回頭看了一眼,張青書被怪物包圍,青年的臉上不再是那種厭世的態度,神色扭曲,眼里全是震驚和掙扎,他在自己逼自己瘋。
裴景心中暗舒一口氣。
本來以為會遇到兩撥人馬,沒想到他們狗咬狗去了。
其實現在,他也明白了,這些怪物的養成,本就是村民們為了對付張青書的,灌入缸里的一刻,對張青書的恨意就一直在滋生。
一場罰罪雨,驚動了所有人。
他就說這種不死的殺手锏怪物怎麼可能是為了對付他的呢。
村民們知道張青書回來了。回來張家。于是這一回,出動所有底牌,把這個害他們死去的魔鬼,殺死。
這群怪物,最初的敵人和目的,就是張青書。
裴景一把抓住了季無憂的手,小胖子有幾分錯愕回頭。季無憂其實生的有幾分呆,眼睛很大,眉毛平平。
他的突然出現,戳破了那層冷漠麻木的表象,季無憂如夢驚醒。眼里藏著的,卻是極度的抗拒和害怕,還有難過。
裴景想,小胖子在這里一定是被嚇的神志不清了。
裴景努力擠出一個笑,說:“聽我的,我帶你回云霄。”
季無憂怔怔看著他,突然兩行淚就從眼角流了下來。下一秒,他突然動作劇烈的掙開了他,手里抱著那塊泛著血光的巨石,搖頭,聲音凄厲:“不!”
裴景被他的反應下到了。
季無憂死死盯著他,渾身顫抖,被他勾起夢魘,一直在搖頭。整個人陷入魔怔,往后節節倒退,淚涕橫流,口齒不清:“你不會管我的,沒人喜歡我,沒人會管我的。我搖鈴鐺她沒來,她明明聽見了啊,她聽見了的,她就在墻上,她還看我一眼,我就要死了,缸里有個人啊,缸里還有個人,我要死了,我要了鈴鐺啊,她騙了我!她騙了我!”
小胖子的手死死攥著石頭,太用力,手指破皮出血,可他已經感受不到了。
他哭夠了,眼睛里卻只有迷茫,“他說得對,你們不要我,不來救我,都沒有錯。是弱小的人不配活下來而已。我要活下來,我要活下來,只能靠自己。”
他往后退,身體已經貼到了那口缸,缸壁冰冷,周圍的白光卻給他一種極其熟悉又溫柔地感覺。季無憂喃喃:“我要活下來,我要活下來……”
“——我要活下來啊!”
他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吼了一聲,神色一瞬間變得猙獰,額頭涌出青筋,像是魔鬼復蘇一般,少年的眼睛赤紅,含著淚轉身舉起手里的石頭,咬牙,用盡全力,就要砸碎這口缸——這個丑陋世界的根源。
他高舉石頭,重重往下砸的剎那。
千鈞一發之際,裴景也顧不得這麼多了,直接上前,一掌把他人砍暈,季無憂瞳孔一縮,眼里還蘊著淚,一點一點往后倒。裴景極其復雜地看他一眼,眼疾手快地接過石頭。把手里沉甸甸的石頭放到了地上。
他站在白光里,慢慢蹲下身,在缸前。
追尋了那麼久。
終于真實地站到這里。
這口缸,被一塊木板壓著,塵封了五百年。
“楚君譽,你在里面嗎?”
柔和的白光照在少年身旁,周身一層淡淡光影,鬢發垂落,幾分溫柔。裴景伸手,緩慢地移動木板。
他其實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麼,張青書的尸骨?或者是另外的神秘的不可知的東西?
五百年前醉酒的父親親手把兒子淹死缸里。這里面是罪惡、是陰毒、是邪佞、是盤踞不散的怨氣。
只是最后推開。
從缸里伸出了一只蒼白修長的手。
那只手先握住了裴景的手腕。
裴景愣愣地抬頭。
另一只手沿著缸,從缸里出來的人,他既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