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整個人呆住了。
那道神識所過之處,他都忍不住去親近,去敬畏,如孩童對母親般。天地萬物一道光,稚子心情,毫無雜念。只是,毫無雜念,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狀態的渾渾噩噩。
裴景感覺自己站了起來,跟著兩個僵尸一起往前走。再次跪下,在更接近神像的地方,一只冰涼腐朽的手,慢慢掐上了他的脖子,身體內什麼東西被汲取,靈魂一寸一寸變得單薄。
麻木的咀嚼聲,在四面八方。
裴景藏在袖子里的手一點一點握緊。
他知道不對勁了,但不敢打草驚蛇。
從那道神識開始,他就覺得這事變得很棘手。
緊接著,他又清楚地聽到了楚君譽的聲音。
來自更遙遠的地方,一字一句,跟他說:“睜開眼。”
于是他睜開眼。抬頭,和正在食取他靈魂的鬼怪對上。是一具從地下爬出骷髏,躲在巨大的黑色衣袍里。骷髏僵硬轉動著頭顱,低頭和裴景的眼對上,遲鈍到沒有一絲反應。
裴景卻很快掙脫開骷髏的手,退后站起來,拔劍往前揮砍。
凌云劍一出,劍氣如鳳鳴清嘯,銀光大綻,骷髏的半邊身子被他砍去。
骷髏頭沒有表示,和半截身子一起倒在地上,空洞的眼滲著冷氣。
而黑袍被撕裂剎那,裴景聽到了萬千撕心裂肺的吼叫。
衣袍落盡,露出了黑袍下的場景——是無數雙從地下伸出來的手,布滿尸斑,青灰色,密密麻麻擠在一起。
裴景發現自己在空中,回頭看,五個蒲團上都還跪著東西,一團漆黑的影子,在慢慢轉化其中他跪的蒲團,影子的頭已經露出五官,赫然就是他的模樣。
裴景:“吃完人后,用邪術捏造出新的肉體來?——虞青蓮他們呢?還有楚君譽,他是在哪給我指示的。”
只是他來不及分心去想這些事,那群手就已經向他發起了進攻。
無限伸長,掌心出現血盆大口,唾著粘膩腐朽的毒液,朝他撕咬過來。
“那些地下被活埋的人嗎?”
裴景還不至于怕這麼一群鬼,瞬間手起劍落,血灑當空。嘩啦啦,地上掉落不少手掌、手指。
緊接著,裴景聽到了一聲冷笑,從文曲星神像上傳來。碎屑剝落,伴隨鮮血燭火光,裴景看到了那個他通過字里行間想過無數次模樣的男人。
頭帶方巾,交領行衣,一手執筆,一手握卷,眉眼森嚴厭世。
裴景面無表情,一字一句:“張青書。”
張青書眼眸視下,像看一個死人:“追尋那麼久,急著過來送死。終于見到我,開心嗎?”
裴景笑起來,他長這麼大還沒被人威脅過呢:“開心啊,能殺了你我就更開心了。”
張青書說:“死前螻蟻的掙扎。”
裴景冷下臉:“你把他們弄哪兒去了。”
張青書道:“放心,還死不了,在等著你一起下地獄呢。”
裴景沒有說話。
張青書視線打量他很久,忽然說:“其實我并不想殺你,甚至并不討厭你。”
裴景似笑非笑:“真巧,我很想殺你。”
張青書面無表情點了點頭:“你身上有化神期大能的氣息,敢出來與我對抗,肯定是有一兩件保命的法寶的,你的那幾個朋友也差不多,可,也得你們用的出來才行啊。”
張青書沒有笑,垂下的視線里也只是厭倦,沒有一點意思。
“你沒被吸取神識拉到地下去,想來是楚君譽在暗中幫忙,”
“只是現在他都自身難保了,我看還有誰來救你。”
張青書一揮手,瞬間那些被裴景一劍砍掉的斷臂殘肢都動起來,重新接回去。從地下伸出的手,抓住他的腳腕,以一種巨大的力量把他往下扯。
地面也開始變得古怪,變成一灘沼澤,緩慢下陷。
裴景還打算反抗呢,忽然又聽到了楚君譽的聲音,和前面的冷靜漠然不同,這一回,更多了幾分壓抑的痛苦,卻一如既往給他方向。
“到地下來。”
到地下來。
裴景問他:“你怎麼樣?”
楚君譽說:“沒事。”
裴景:“嗯。”
怎麼可能沒事,他都沒聽到楚君譽那麼虛弱的聲音。
張青書以為他是放棄,認命了,唇角勾起,“下去吧,決定你命運的人,是你想都不會想到的人。”
裴景心里罵他:傻子。
他感覺自己的下巴,鼻子,眼睛,頭頂,一點一點被泥土淹埋,然后整個人腳下一空,直直地往下墜。隨著那幾百條手臂,落到了地下。這個當初第一次他進狀元廟,就覺得會很熱鬧的地方——被活埋了幾百年的村莊。
而他最后一眼看到,那五個蒲團上,黑影慢慢化形,和他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臉色青白,閉著眼,跪在那里,完完全全代替了他們。
裴景心想:如果今晚之前,從這地下出不來,那大概,這輩子都出不來了。
從空中掉落,他栽在了泥地里。
這里的水和泥都是黑的,幸好他穿的是褐色的衣服,頂多顏色顯得深一點。
果然,不裝逼就不要穿白。
被惡臭熏得咳了兩聲,裴景爬著田地邊緣,站了起來。這里天是青黑色的,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就一點微光,把周圍的樣子照的清楚。
他站在村前,木牌上兩個“忠廉”二字,是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