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一晚每個細節他都記得清晰。襯衫都被汗水打濕,人販子發現他逃了,馬上罵罵咧咧跑著找過來。
他咬牙,抱著書包,想從蛇身上跨過去,卻驚醒了蛇,被狠狠的咬住小腿。很痛,可他不敢停留,就拖著蛇往前跑。蛇身纏繞上他的腿,讓他摔了一跤,從山坡滾下去。
滾下山坡的那一刻,他大聲哭了出來。
他怕蛇。一看到蛇就會頭皮發麻,感到窒息。
對外人謊稱是惡心,唯有自己知道,是因為再也不想回憶那一晚上的心情。
裴景心無波瀾回憶著,越看這一條路,真的越像小時候的噩夢。同樣沒有光,于是沿生出同樣的絕望。裴景想:云中十四州這老頭,這一手還真是陰呢。
他握著凌云劍,像是那一晚的自己,抱著書包。
無妄峰地動山搖。
元嬰修士爆體,真元之氣足以粉碎整個云中十四州。宮殿崩塌,屋檐下陷,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唯獨掌門所在的宮殿,在劇烈的晃動之后。
就停了下來,被人用靈力穩住。
一地的白骨化成灰。
本該淪為廢墟的地獄,在他一念之下,保存下來。楚君譽此行本就只是為取十四州掌門一絲真元做鑰匙,現在應該離開,卻發現,這個地方,進了另一個人。手指一轉,收那一絲紅血入芥子。
他抬頭,目光清冷。
神識遍布,看清一切。
其實他猜得到,裴景會來,畢竟他那麼了解他——
了解他的近似可笑的善良和猶如智障的勇敢。
楚君譽低頭,輕聲說:“我真該給你一點教訓。”
暗道里毒霧是書閻留下的,書院慣會制造人心深處最難忘記的幻象,痛苦的,恐懼的,擾人記憶,蝕人神識。
若是心智堅定應該不會被影響,但剛剛他與十四州掌門交鋒,元嬰威壓應該傷到了裴景,。
褐衣少年手握凌云劍,在黑暗中坎坷前行,神色悲憫又哀傷,含著一絲壓抑。
將裴景每一個細微之處的表情都落入眼底。
楚君譽眼中的猩紅慢慢褪去,眼眸淺若琉璃,明明凈凈映浮世萬千象。
……他或許知道,裴景看到的是什麼。
少年笑了一下,“怎麼不更逼真一點?”
他手指一點,瞬間,甬道所有的布局都變了。
磚頭砌成的墻變成了山壁,長滿青苔。一排蝙蝠倒掛,腳下山路泥濘。
紅霧消散,但是更深遠的神識覆蓋在上方,抑制了裴景的修為。
幻境里還有月光灑進來,朦朧荒蕪,照著前方。
*
“我想什麼呢,這前沒毒蛇后沒人販子的,哪里和小時候那條路像了。更何況就算有,現在也打不過我。”
裴景低頭自言自語著,搖搖頭,但是腦海里的恐懼的害怕還是揮之不去。”我到底在怕什麼?“
怕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沒有根源的恐懼……那就更應該,戰勝它。
他進來無妄峰,就沒想過會把自己交代在這里。
“……沒什麼好怕的。”
他剛對自己說完,就猛地發現自己身邊的場景在千變萬化。裴景豁然抬頭,卻撞上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很快,一群蝙蝠烏壓壓振著翅膀跑開。
裴景瞪大的眼眸映著前方的情景,一條在暗淡月光下曲折向黑暗的山路,熟悉得令他頭皮發麻。
他回頭,是被一塊巨石堵住的洞口,縫隙里射進來森白的光。
時空錯亂,記憶交疊。
裴景渾身,連血都是冰冷的。
他這輩子也入過不少幻境,知道它們都是探知人心營造出最原始的恐懼——但是,這一回,他自己記憶里都沒那麼清楚!
暗罵一聲靠,裴景往前走。越走越熟悉,記得半路他聽到一陣水流聲,嚇得夠嗆。這一回也聽到了。淅淅流水聲,在深夜逃亡時,激起人一身的戰栗。
裴景真的生氣了。他停下來,笑著說:“可以,再來個人販子。”
然后他真的聽到了巖石外,幾個男人的交談聲。
“動作快點,警察就要來了!有病,把人關在山洞里。”
“這也沒辦法啊,又沒地方放。”
“你幫我把著棍子,撬開,怎麼沒勁啊,那邊推一下。”
裴景:“……”
還打算繼續放狠話,他突然感受腦袋一陣劇痛,像一柄刀在使勁橫插。他捂著腦袋,識海翻涌,痛苦地半蹲下來。理智也分析剝離,那種故作鎮靜的表象撕碎,回到最初的恐懼、驚惶。其實,對于這個噩夢,他從來,就沒釋懷過。
“跑了?居然讓那個小兔崽子跑了!趕緊給我去追!”
他們追來了。
兩個時空,不同的年齡,卻是下意識做出的同樣的舉動。
成名數載,風光無限,可最開始的時候,他面對生死關頭也是這樣狼狽莽撞。山洞的另一個方向,唯一的出路。
跑,跑的時候,腦子是各種錯亂的畫面,神識攪碎,又痛苦又絕望。
他跑到一半,像小時候一樣,差點跌倒。那麼熟悉。那麼真實。真實到仿佛幾百年的歲月只是一夢,在他逃亡的時候匆匆閃過而已,現在,才是當下。
扶著洞壁,他往前看,出口盡在眼前。
而山洞口,盤旋著一條毒蛇。
裴景真的又氣又急又怒。
精神被一股力量操縱扭曲,扭曲到只剩下一個幼年狀態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