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上一次走這條路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只有過去的回憶,沒有虛構的未來。所以越長大越多煩憂嗎?連帶著心魔都產生了。
裴御之墜入萬鬼窟的那一刻,墻壁上的痕跡灰飛煙滅,整個世界重新陷入漆黑。
心魔室內的鈴鐺又響動起來,腳下淌過冰涼的水。
裴景感覺前面漸漸開闊,應該是要走出心魔室了。過道出去后,是一個山洞,也是浮屠殿的另一個出口。
楚君譽比他先一步進來,大概已經出去了,那個怪物沒傷害他?
話說回來,那個怪物呢?
裴景正想著它躲在哪里,忽然就感受到了毀天滅地的怨念和殺意。他愣住,抬起頭來,瞳孔瞪大。
出去后。
不是山室,而是地獄。
眼前血光沖天。
鬼魂藏在罡風里,呼嘯狂躁。風卷過大地,仿佛要把人撕碎。
無盡的血霧、遮蔽天日。
血光一閃一閃,偶爾看清楚的幾個場景都讓裴景心驚膽戰。
四面八方都是窮兇極惡的鬼怪,面目猙獰,張開著牙齒鋒利的巨口;某一處毒蛇潛伏黑暗里,萬條盤旋扭曲在一起,不分彼此,密密麻麻;底下堆疊成山的尸體,每一具都被撕咬得只剩碎沫沾在骨頭上。
各種濃稠詭異的味道融合,腥風惡臭,令人作嘔。
裴景只看一眼,就已經有些受不了。里面的氣息太過危險恐怖,他從未見過這樣修羅煉獄般的地方。這應該是那個怪物布下的幻術,只是……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地方嗎?
但他還是得往前走。
風扯在耳邊都是一種煎熬,鬼魂刺耳的尖笑,能震碎耳膜。
慢慢地,他還聽到蛇與蛇之間鱗片摩擦發出的聲音,粘稠詭異。
腦海里猛地劃過那座蛇山的畫面。
裴景心中暗罵一聲,趕緊低頭閉眼,逼迫自己克服頭皮發麻的感覺。
對一種動物的恐懼深入骨髓后,就很難改。
無論自身強大到什麼地步,一條無毒的小青蛇都可能把他嚇得夠嗆。在黑暗中央,風的呼嘯反而變小。
他聽到了另一種聲音。
半男扮女,雌雄莫辯。
桀桀怪笑著,不知道在對誰說話。
“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我?你一進來秘境,我就知道了。躲到這里,不過是為了引你進來罷了。云霄先祖的心魔室滋味可好受?——哈哈哈,這一趟走下來,怕是你神魂俱傷,還拿什麼跟我斗。”
“本來我只是想殺裴御之,現在,把你殺了也好。”
裴景豁然睜眼,往前看。
空間撕扯,時間扭曲的地獄中央,漫天的紅云血霧扭出出一張人的笑臉,嘴角裂開的弧度詭異森然,在空中,居高視下。
與它遙遙對視的是一個銀發青年,衣袍純黑如同濃郁的血,他長身玉立,與周圍混沌暴戾的環境幾乎融為一體。聞言,青年語氣冷漠又嘲弄:“一個心魔室而已,你寄希望于它,不如先想想怎麼保命。”
人臉笑意慢慢僵硬,而后磨牙切齒,大叫著:“你還在裝什麼!我們都是一類人,走過那間心魔室,我就不信你現在一點事都沒有。”
它忽然又古怪地笑起來:“你看看周圍的場景,熟悉嗎?能被我探得內心,捏造出最恐懼的記憶,你還說你現在神識沒問題——你今天,必死無疑!”
說完整張臉往前凸起,化形成了一條頭長犄角的長蛇,張開血盆大口,從天覆下,吞噬過來。
青年血紅的眼眸內容冰冷,語氣很淡,漫不經心:“憑你?”
他伸出手,五指在空中微微彎曲。
云霧形成的巨蛇就像是被卡住了喉嚨,痛不欲生,扭曲翻動起來。血色的身形慢慢變淡,在快要消散之際,重新聚集成一張臉,大叫一聲,眼神怨毒又震驚之極:“不可能!你怎麼可能不被心魔困擾。”
青年玩味一笑:“我的心魔?我自己都不知道。”
人臉露出了難見的慌張之色:“我入這秘境只是想殺裴御之,沒想加害于你,你又何必趕盡殺絕。”
青年道:“我不殺你,也行,你帶我去找你的主人。”
人臉扭曲又暴戾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就想逃,但根本沒走一步,就被一道不知名的力量捏碎元神,痛不欲生的嘶吼后,爆炸,灰飛煙滅。
制造幻境的鬼怪被消除了。幻境卻還存在。
裴景站在遙遠的地方看著,大概知道這個人是誰了。云嵐山脈那一夜,紅葉如織,送他到山洞前的男人。他說還會再次見面,沒想到現在就見到了。
忽然就見銀發青年身形一晃,彎下身,吐出一口血來。
裴景皺眉,遲疑了會兒,想著該不該走出去。卻聽到青年冷淡微啞的聲音:“出來吧。”
裴景:……也對,這個人的修為遠高于他,肯定早知道他在附近。
從黑暗中走出,少年一身明凈白衣,通透如玉。黑發草繩束起,眼眸望過來時,帶著一些猶豫和試探:“你沒事吧。”
銀發黑衣人抬起頭,望過來。
一眼隔著修羅地獄,卻似跨千山萬重水,穿越生死。
裴景被他眼中說不明的情緒震撼到了,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
銀發人用手背擦去唇角的血,眼眸隱去冷光,收劍,緩慢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