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才接近四點,湛云青卻覺得太陽已經有落下的跡象了。兩人往上走了十分鐘左右,果然到了山頂。
面前的湖泊像是一塊銀色的鉆石,鑲嵌在濃綠的林子里。
白阮從包里拿出一張大毯子,在草地上鋪好,示意湛云青過去坐下。
“看。”白阮指了指山下。
湛云青坐在毯子上,看了過去——目光沿著連綿崎嶇的山體望下,山腳下是農家的院子,五顏六色的屋頂像是無數彩色的旗幟。再遠處是N市的風景,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在陽光下,銀色的高樓如刀鋒。
“日落往往意味著結束。”白阮說:“當你看到太陽落下,你就會意識到有些東西走到盡頭了,應該結束了。”
湛云青看了他一眼:“這是什麼安排好的臺詞嗎?”
白阮笑了下。
湛云青沉默了好一會兒,兩人便靜靜地看著太陽漸漸向西邊沉去。
“可是太陽落下之后,還會有月亮升起來。”湛云青說:“而且第二天太陽又照常升起,所以其實什麼都沒結束,比如昨天的帳,留到第二天還是可以算。”
白阮看向他,夕陽的光線燦爛又溫柔,柔和了湛云青五官的線條。
“好吧,那你打算怎麼算賬?”白阮問。
湛云青停頓了一會兒,重新看向山下,搖了搖頭:“不告訴你。”
白阮沒再接話,湛云青也不想再說了,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聽到身旁白阮的呼吸聲越來越平穩,回頭一看,白阮已經睡著了。
毯子并不算太大,白阮是在他身后微微縮著身子睡的,看起來很局促。湛云青想替他調整一下姿勢,忽然被白阮抓住了手。
他并不知道白阮是不是故意的,靜靜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白阮似乎是真的睡著了。
白阮抓著他的力氣不大,和挨著沒什麼區別,湛云青猶豫了下,沒有把手抽出來,在白阮旁邊坐下了。
愛天生便是帶著枷鎖來到人身邊的。白阮的手松松地抓著湛云青的手指,湛云青感受著這溫熱的枷鎖,心想,如果是這樣的枷鎖,似乎其實也沒有那麼可怕。
其實他還是無法原諒白阮從前對他做的事,然而白阮擅自選擇用最慘烈的方式結束了一切,以至于每當他想起恨的時候,就必然會想起失去他時的痛苦,于是他的恨也變得不純粹了,變得柔軟而沒有攻擊性了。
太陽越來越低,天邊仿佛被點燃了,層層疊疊的云浪如烈火蔓延。
湛云青突然不再執著于白阮到底是否記得之前的一切了,因為他突然明白了白阮的用意——
如果白阮全部不記得了,那麼湛云青當然可以理所當然地不再回頭。
他把選擇權交給了湛云青。在激烈的手段后,這是白阮給他的最大的自由。他給他的是完全自由的一生,哪怕是以被拋棄,哪怕是以死去為代價。
太陽完全落下了,白阮咳了一聲,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一直抓著湛云青的手時臉忍不住紅了。
“天都黑了。”湛云青說:“你起碼睡了兩個小時。”
白阮抿了抿唇:“抱歉……”
“我看到螢火蟲了。”湛云青指了指不遠處。
“啊!”白阮懊惱地說:“差點忘記還有抓螢火蟲的任務。”
湛云青點了根煙:“要抓多少?”
===第56節===
“抓半瓶。”白阮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罐子,站起身向湖邊走去:“還好沒睡過,現在螢火蟲剛出來。”
湖邊的螢火蟲確實不算多,在空中零星地亂飛。湛云青看著白阮的背影,問:“什麼時候會多起來?”
“再過一會兒吧,等月亮升到最高的時候。”白阮回答道。
湛云青坐在原地抽煙,看著白阮在湖邊抓了半天,聚集過來的螢火蟲也確實越來越多,讓他能夠看清白阮的臉。他覺得在毯子上視野不好,索性走到了湖邊,挑了塊石頭坐下。
面前是漫天的螢火蟲,幾乎比星星還閃耀密集。
“抓完了嗎?”湛云青問白阮。
白阮走了過來,忽然把湛云青的煙拿了下來。
“干嘛?”湛云青問。
“我還以為這也是螢火蟲呢。”白阮半開玩笑半抱怨似地說:“你的煙把螢火蟲都熏跑啦。”
湛云青撇撇嘴,看向白阮空空的罐子:“一只都沒抓到?”
白阮搖搖頭:“不想抓了。”
“為什麼?”湛云青笑:“之所以讓你抓,是因為初次約會的時候你也抓了吧。”
他把初次約會這四個字說得很意味深長。
白阮彎起眼睛:“所以現在不想抓了。”
湛云青側過頭看白阮,白阮卻半仰著頭看向天空。
“好壯觀。”白阮感嘆道。他的眼睛被映照得很亮。
“確實。”湛云青也看向天空。飛舞的螢火蟲散發著淡淡的光亮,聚在一起如無數閃爍的眼淚。
“如果我十九歲,我肯定會把它們抓進罐子里。”白阮輕聲說:“因為太漂亮了,想著如果能永遠留下就好了。”
湛云青復又望向他:“那現在呢?”
“可我現在二十三歲。”白阮仍然望著螢火蟲,他眼睛似乎也閃爍了起來:“我只想坐在這里靜靜觀賞。
因為哪怕我抓到了,一只也好,十只也好,裝滿一個罐子也好,都比不上這樣看更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