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過話雖如此,上了盤山路后,司機不再調笑,變得靠譜起來,開得十分穩健。
上午10點,車帶著滿身塵土,停在珀縣火車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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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臨停讓車,火車晚點了。臥鋪車廂里一片怨聲,不過也有人淡定地吐槽:“這趟車哪次不晚?趕得上吃晚飯就行了。”
遲玉坐在窗前,窗外是快速倒退的景色。他茫然地看著,心里一片寂靜。
同車的乘客,哪怕是淡定吐槽的那位,也是想早早回到家中的。火車晚點2小時,全車廂除了他,或許沒人徹底無動于衷。
晚點不晚點,回去不回去,對他來說好像都不重要了。
西南多山,火車駛入山洞,漆黑降臨在窗玻璃上,映出他疲憊而消瘦的臉。
已經很多天沒有睡好了,眼睛通紅,胡茬也長出來了,有種不修邊幅的頹廢。
他突然后悔起來——人似乎總愛為沒有做過的事后悔,哪怕當初下決心時意志堅如磐石。
我為什麼一定要離開呢?他掉進了旋渦一般的深淵,空茫地想,留在仲城就一定無法放下過去嗎?
萬一可以呢?
整整兩年半,再長一點,從真相揭曉時算起的話,是三年半。三年半里,他不敢放任自己墜入消極的惡性循環中。但自從搭上回程的航班,那積蓄了多年的消極突然反噬,無數利爪撕扯著他,幾乎將他絞得粉身碎骨。
他快要承受不住了。
多麼希望還能見到荀慕生,輕輕地喚一聲“慕生”。
出事之后,他改了稱呼,總是“荀先生荀先生”地叫著,客氣疏遠,像再也無法靠近的陌生人。
而現在,他恐怕真的再也無法靠近他心愛的人了。
火車駛出山洞,光明驟然降臨,刺得他眼睛酸痛。他低垂下頭,看著自己握緊的雙手,極淺地嘆了口氣。
要怪,只能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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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縣火車站建于上個世紀,已經老舊得不成樣子。廣播不停播放著晚點信息,幾乎途徑的每一趟列車都不能正點到達。
荀慕生望著那時顯時不顯的電子屏,從10點算起,已經等了5個小時。
終于,從安城駛來的K字頭列車狀態一變,從“晚點”成了“入站”,同時,廣播開始播放接站信息。他顧不得酸痛的腿腳,立馬沖至出站口,一顆心跳得如同戰鼓,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空蕩蕩的鐵軌。
不久,姍姍來遲的列車闖入了他的視野,車門打開,提著大包小包的旅客匆匆向出站口走來。
他不敢眨眼,高高的個子站在越來越多的人流中,像退潮時露出海面的礁石。
周圍變得極其喧鬧,很多人撞到了他身上,他仍是不敢挪開視線,焦急地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漸漸地,高峰退去,旅客稀稀落落。他還站在出站口,額頭與脖頸滲出細密的汗水,眼中的光被急切與擔憂敲得粉碎,閃爍著沉入眸底。
遲玉,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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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車廂里該在珀縣下的人都走完了,新的旅客挨個上來,遲玉才緩慢地拿起行李包,走出車廂。
中年乘務員叨了兩句:“趕緊的!早就給你換好票了,你咋現在才下來?車開走了怎麼辦?”
他沒有理會,難得地失了禮數,渾渾噩噩地朝出站口走去。
那些急著下車的人都是為了早些回家,而他,根本沒有家。
走了一小截,他突然止住腳步,低頭看著被車上小孩的方便面弄臟的戶外鞋,又看了看不大干凈的衣褲,無奈地牽起唇角。
如此落魄的樣子,幸虧沒讓那個人看到。
身后的列車開始鳴笛,他轉身看了看,嘆氣,繼續往前走。
四周充斥著各種聲響,他覺得好吵,想要堵住耳朵,抬了抬手,卻發現只能堵住一只。
只好加快步子,早些出站。
突然,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帶著鮮明的顫意,像一根針一般扎入了他的神經——
“遲玉!”
他心口一麻,怔忪地抬起頭,還沒來得及分辨那聲音從何處來,已經撞入一人炙熱的眸光中。
那人大步走來,接著狂奔如風,穿過出站口,抱住他的一刻,好似用盡了渾身力量。
他突然睜大眼,心臟在短暫的麻意后,幾乎躍出胸腔。
“慕,生。”
第64章 尾聲
秋雨像牛毛,將小縣城的輪廓變得模糊,本就古舊的屋舍更顯蒼老,佇立在江水與群山之中,好似即將倒去,又像還能站立一個世紀。
連綿的陰雨無論在哪里都不招人喜歡,但小縣城里的陰雨除了引人心煩,還有另一個作用。
那便是催紅漫山遍野的楓葉。
雨下了三天兩夜,停下來時恰是清晨,朝陽從東邊升起,喚醒了沉睡的江水。江水如金,而江邊的紅楓綿延數里,金赤相交,如一匹巧奪天工的錦緞。
寧靜的小縣城,在錦緞邊悠悠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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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玉側躺在床上,安靜地注視著身邊熟睡的人。拉開的窗簾在晨風中輕輕飄蕩,將清冷的空氣與微溫的暖陽一并請入。
他虛眼看了看窗外,想起身將窗簾拉上,又舍不得被窩的溫暖。
更舍不得吵醒枕邊人。
他明明記得,昨晚纏綿著跌入溫柔鄉之前,自己已將窗簾好好拉攏,還關上了窗戶,后來意識模糊被荀慕生抱去浴室,余光也瞄見窗簾老實遮著窗戶,怎麼一覺醒來,窗簾就被拉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