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行李包出門時,他還聽見那妹子小聲說:“咱哥還真是喜歡豬腦袋……”
他呼出一口氣,大步向客運站走去。
倒不是喜歡豬腦袋,是頭一次給那個人拉的花,就是一個滑稽的豬腦袋。
而現在,他要去看看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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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琥縣到仲城,中巴轉大巴,普快轉高鐵,花了足足兩天時間才到。
遲玉站在熟悉的出站口,看著一眼望不到頭的人流,心跳突然加快。
他慌了。
在這里生活了接近10年,就連清晨火車站外的包子油條味都是熟悉的。他手心出了汗,小心地在人群中穿梭,行至站前路的公交車站時,長袖T恤已經被汗濕。
琥縣在山里,已經退了暑,仲城卻仍是一副夏日氣派,初日掛在東邊,一看就是個艷陽天。
他上了一輛駛往市中心的公交,那兒有家出門前就訂好的快捷酒店。
酒店離荀慕生的公司很近,在同一個商圈里,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拉開窗簾就能將那棟大樓盡收眼底。
但他運氣不大好,拿了房卡才知道,房間的窗戶朝著另一個方向。
他想換一間,前臺姑娘卻興致勃勃地說:“先生,您現在的房間視野開闊,能看見咱們的城市之眼摩天輪。晚上摩天輪一亮燈,景觀可美啦!其他方向就一般了,全是寫字樓,晚上黑黢黢的,沒看頭!”
他向來不善討價還價,對方又當真是一番好意,他在前臺站了一會兒,只得回到房間里。
窗外的摩天輪,兩年前還沒有。
他著實累了,洗澡之后倒頭就睡,下午被餓醒時,一拉窗簾,就被明晃晃的陽光刺得雙眼生痛。
來仲城的目的是看看荀慕生,但真到了,心頭卻驀地筑起一道防線。
說到底,是他逃走在先,于情于理,他都有錯。
陽光灑在他身上,曬得他眼皮發熱。他輕輕揉了揉眼,帶出些許生理性淚水。
這時候跑回來,可嘆又可笑。
荀慕生有沒有等著他另說,就算真的還等著他,他也有些抬不起頭。
他坐在床邊發呆,忘了饑餓,回過神來時天邊已經泛起青紫色。
夜幕快要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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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附近是繁華地段,隨處都是餐館,遲玉還沒準備好與荀慕生見面,擔心偶遇,便拐進一條小巷子,換乘公交與地鐵,到了雨虹路。
整個仲城,雨虹路無疑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下車之前,他在頭上扣了一頂鴨舌帽,又掛了副墨鏡,心里稍微有些忐忑。
好在直到走進一家瓦罐湯江湖菜館,也沒遇到過去的同事。
菜上來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他匆匆填飽肚子,正尋思著接下來往哪里去,就聽見一陣吆喝。
“柚子誒!自家種的柚子!不甜不要錢!”
挑著扁擔的人有些眼熟,細看才發現,原來是幾年前就開始在雨虹路賣柚子的老漢。
他略一回憶,想起那柚子聞著倒挺香,十分醒神,但味道實在不敢恭維,甜味沒有,酸麻正好。
從老漢的扁擔籮筐前路過,他斜著看了一眼,沒有再上一次“不甜不要錢”的當。
荀慕生喜歡喝花蜜柚子茶,他沒那愛好,有時想起來還覺得有些好笑。
這麼愛吃柚子的男人,荀慕生是第一個。
想到荀慕生,心臟不免微微一緊。
他再次上了公交,漫無目的地在這座城市里穿行。
小縣城的時光是凝滯的,幾十年都不會變樣,大城市卻日新月異,一天一個樣,兩年不見,很多路都變了,高樓比以前更高,夜景也比過去更加流光溢彩。
小縣城和大城市里的人大約也是這樣。
兩年,足夠他在琥縣放下過去,亦夠荀慕生在仲城放下他。
回酒店之前,他去盛熙廣場轉了轉,后來又去苑翡小區看了一眼。
流行是變得最快的,兩年前柯勁和KIME給他穿的那些衣服、做的造型如今通通過時了,中庭的街拍達人們周身亮麗,身上穿的是當季最潮的新款。
想起柯勁和KIME,還是覺得很抱歉。也不知他們過得好不好,KIME有沒有袒露愛意,柯勁是不是還在日本。
不管怎麼說,他都希望這倆好好的,得到各自的幸福。
苑翡小區倒是沒什麼變化,以前住過的那一戶大概已經有了新的房客。
他還記得那晚離開得急,本想將廚房、冰箱里的食物扔掉,李筱卻一個勁兒地催。到最后,他也沒能扔掉剛買回來的青菜與豆腐干。
房東收拾起來肯定夠嗆。
遇到他這樣不辭而別的房客,房東不知道慪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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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大街小巷卻仍是熱鬧非凡。
遲玉一回到酒店,就聽前臺姑娘一臉歉意跟新到的客人解釋:“不好意思,能看到摩天輪的房間真的沒有了……”
“我可以換。”他走上去,禮貌地笑了笑,補充道:“如果窗戶是面向對面商業中心的話。”
一刻鐘后,房間調換完畢,他推開落地窗,站在夜風里,憑欄望著黑夜中的寫字樓。
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荀慕生的辦公室在哪一層哪一間,也不知道荀慕生是否還在辦公室里,但一看就看入了神,心念一動,突然明白了當初荀慕生在樓上甜品店看自己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