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天氣涼得很快,荀慕生右手拆了石膏,但還很不靈光,拿咖啡勺時總是抖來抖去,有一次直接將蛋糕戳到了桌上。
遲玉看見了,把自己復健時的經驗分享與他,想了想又道:“前陣子吃得清淡,要不咱們今天去吃烤肉,慶祝一下。”
荀慕生求之不得。
鐵盤的油滋滋作響,遲玉照顧荀慕生是個病人,沒讓他動手,一手包辦了烤與剪,荀慕生只用自己包菜就好。
第一個包好的肉卷,他小心翼翼地遞到遲玉面前。不敢直接放在遲玉嘴邊,只是放在遲玉手邊的餐盤上。
“嘗嘗。”
遲玉怔了怔,心覺好笑。
這家店明明是他找的,肉也是他烤好剪好的,荀慕生不過是給肉包了一片菜葉子,又在菜葉子里夾上了配料,就一副主人翁的模樣,叫他“嘗嘗”。
荀慕生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很可笑,要獻殷勤就該做全套,但他的右手還不得勁,拿那烤肉用的夾子很是吃力。
而且遲玉似乎也沒有讓他動手的意思。
遲玉夾起卷好的肉,嘗過后道:“好吃。”
也不知夸的究竟是誰。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荀慕生傷好之后開始變本加厲對遲玉好,幾乎每天接遲玉下班。遲玉也不刻意拒絕,順其自然地接受他的好意。
時隔一年,兩人的相處模式好像又回到了去年。
沒人提起那些不開心的事,仿佛只要不說出來,就還能平靜地過日子。
而有個在意的人陪在身邊,終歸好過孑然一身。
遲玉未再去過柯勁的工作室,柯勁也再未聯系他。
他心有虧欠,卻自認“拒絕”是最好的回應。
他的感情一團亂麻,大概注定和荀慕生牽扯不清。兩人彼此折騰就夠了,不該拖一個無關的人進來。
深秋,許久不見的KIME突然出現在書店。遲玉有些驚訝,亦有些難堪。
“我等你下班。”KIME說。
這日,荀慕生有個重要的會要開,一早就跟遲玉請了假。遲玉跟著KIME去了一家熟悉的茶飲店,待那用四角玻璃瓶裝著的布丁奶茶被端上來,才想起這里是柯勁去年給自己拍照的地方。
“他去日本了。”比起上次見面,KIME憔悴了不少,妝容似乎也沒有以前精致了。
“他很難過,頹廢了一段日子,最近才振作起來。”KIME眉間堵著幾許怒意,“他那麼喜歡你,待你那麼好,你為什麼連一點機會也不愿意給他?”
遲玉沉默片刻,“抱歉。”
“你也對他說過‘抱歉’吧?”KIME苦笑,“為什麼啊?他哪里不好?你就算不喜歡他,但也不討厭他吧?試一試都不行嗎?”
遲玉看著布丁奶茶,想起去年也是這個時節,柯勁為了拍出滿意的照片,讓老板上了不下十份奶茶,把一干人折騰到深夜。
最后一張照,是他看向門口,困倦的深情突然被欣喜點亮。
照柯勁的安排,門口應當站著他等待許久的人。
而裹著一身夜風推開門的是荀慕生。
他暗自嘆息,心道居然在這種情形下,還是想到了荀慕生。
“我跟柯勁說過,我心里沒有他。”遲玉平靜卻認真地說:“既然沒有,我便不能仗著他的‘喜歡’,欺騙他的感情。傷害了他,我很抱歉,但我不認為拖下去對他來說是好……”
“為什麼?心里有誰沒誰,不是可以培養的嗎?”KIME打斷,“你為什麼愿意給荀慕生機會,也不愿意給他機會?他對你哪里不如荀慕生?”
遲玉瞳光一閃,一時啞然,半天才擠出一句:“不一樣的。”
KIME搖頭,聲音提高幾分,“一樣!他們都喜歡你!”
遲玉微張著嘴,眼中的光明滅閃爍,片刻后突然話鋒一轉:“你既然愛他入骨,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要把他推給別人?”
KIME就像被施了咒一般,眼睛睜大了一圈,直勾勾地看著遲玉,一動不動,喉嚨發不出一個音節。
遲玉站起身來,結了賬,看似從容地推開茶飲店的門,卻是落荒而逃。
夜里,荀慕生的電話來了,低沉的聲音滿是倦意,卻聽得出幾分開心。
遲玉莞爾,聊了幾句就互道晚安,說好明天書店見。
荀慕生還跟他點了餐,要喝畫著兩個小人兒的咖啡。
這陣子荀慕生似乎總是很高興,但這份高興比之去年,卻顯得更加小心。
遲玉在床上翻身,想起不久前與KIME的對話,心頭又壓抑了幾分。
在柯勁這件事上,他確定自己沒有做錯。若是任由柯勁黏下去,或者像KIME說的那樣“在心里培養一個人”,最終只會生出惡果,對誰都沒好處。
但同樣的決絕他沒法用在荀慕生身上。
好似不管什麼事情,一旦與荀慕生有聯系,他就無法清醒地思考。
拒絕不了,甚至潛意識里渴望著荀慕生的陪伴。
卻又難以坦率地、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份陪伴。
相處的時間越長,舉動越親密,那股壓在心頭的不自在就愈加沉重。
顯然,荀慕生也因某種顧慮束手束腳——遲玉感覺得到,甚至偶爾覺得,兩人在一起就是一場慢性自殺,最終只能留下一個人。
但在這之前,他想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他將臉埋進枕頭,沉沉地吐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