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當然地認為,家里的清潔是房東叫人來做的。
房東在電話里笑:“回來就好,別再受傷了,我昨天去了一趟,放了些蘋果在茶幾上。”
遲玉拿起蘋果,“謝謝張姐。”
掛斷電話,遲玉換了身居家服,打算將被套與床單換一換——已經是夏天,可以睡涼席蓋毛巾被了。
而臥室的床上,居然已經鋪好了干凈的涼席。
遲玉有些意外,但一想房東的為人,又覺得不是不能理解。
住院幾個月,回到家緊繃的精神一松,他本想躺在床上休息一會兒,孰料剛瞇眼就睡著了,醒來已是傍晚。想起還有事沒做,便走去書房開了電腦,敲出一份辭呈。
一切塵埃落定,去衛生間洗漱,心尖卻突然顫了顫。
漱口架上插著兩把牙刷,深藍色那把是他的,淺藍色那把是荀慕生的。
淺藍色牙刷還很新,像未用過一樣。除夕那天荀慕生匆匆趕來,陪他過了最不孤單的一個春節,他開了一把新牙刷,荀慕生就用了早晚兩次。后來,他們去了南部濱海小城。再后來,他們回到這里,美夢被打得支離破碎。
將兩把牙刷從漱口架上取下來,遲玉凝視許久,最后輕嘆一口氣,將它們一齊扔進垃圾桶。
深藍色牙刷已經用了挺久,是時候換一把了。
至于淺藍色牙刷,雖然幾近全新,使用的人卻再不會回來。
夜深人靜時,遲玉用溫水服了藥,躺在舒適的涼席上。他身體是好了,但精神方面的藥物卻暫時不能停。周晨鐘的囑咐他都記著,但閉眼沒多久,還是想到了荀慕生。
當初他身有隱疾,荀慕生每晚監督他吃藥,循序漸進,溫柔引導,慢慢治好了他那難以啟齒的病。
現在,服藥只能靠他自己自覺了。
也好,他想,總是得放下的。
往前看,記得那一捧不屬于自己的微光就好。
周一,新媒體部忙得雞飛狗跳。遲玉推開玻璃門,一切聲響頓時歇止,眾人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幾秒后僵住的表情一松,變得異彩紛呈。
李筱想過來與他說話,他卻用眼神阻止,然后徑直走向總編辦公室,在門上扣了兩下。
劉存并不知道是他,喊了聲“進來”,他推門而入,淡然卻肅穆地站在寬大的辦公桌前,“劉總。”
劉存神情一變,面部肌肉抽了抽,“回來了?”
“嗯。”
劉存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眼底涌出一股怪異的狂熱,“回來了好啊,再不回來,我得親自去找你了。”
遲玉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正要將辭呈遞上去,卻見他突然站了起來,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以前我是怎麼跟你說的?你帶人就用心帶,多教些東西,別什麼事都幫著他們做。你從來不聽我的,現在好了,王薇一出事,你也得負連帶責任。”
王薇?遲玉蹙眉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正是自己春節前帶的實習生。
劉存哼笑,把鬧出大問題的活動講了一番,點明是王薇沒能及時關閉反饋頁面。遲玉一言不發地聽著,心里頗有些感慨。
劉存又將個中利害分析一番,說這事也不是不能解決,“只要你……”
他看向遲玉的眼神,貪婪又瘋狂,仿佛充滿某種畸形欲望。
遲玉無動于衷,將辭呈遞了上去,安然自若地看著他。
突然,劉存的表情變得極度扭曲,仿佛不相信他會辭職,惡狠狠地看著他,半天才咬牙切齒道:“我能將你從《仲城時報》救出來,就能再保你一次!”
“不必了。”遲玉半句話都不想多說,轉身欲走。
“文筠!”劉存喝道。
遲玉駐足,不悅地半側過身。
改名是件很麻煩的事,但此時此刻,他極想立即將名字改回去。
“文筠”二字出自劉存之口,直讓他感到惡心。
劉存陰沉地笑:“你裝什麼清高?你早與男人混在一起了,以為我不知道?”
遲玉擰眉,與劉存對視。
“那個經常在隔壁健康巷里接你的人,和你是那種關系吧?”劉存道:“嗤,風流浪蕩的荀老板你也敢睡,許騁介紹給你的?”
遲玉十指一緊。
“這麼看著我干什麼?賣了身不敢承認?”劉存哼笑:“還是說已經被甩了,心有不忿?”
“你閉嘴!”
“看來是真被甩了。文筠,這份工作對你來說很重要吧?否則以前李筱趙禹他們那麼欺壓你,你為什麼不辭職?”劉存目露兇光,“只要你跟了我,過來求我一聲,我保證……”
遲玉突然哼笑起來。
劉存頓時怒不可遏,“你笑什麼!”
遲玉方才還有些生氣,此時卻只感到可笑,平靜道:“不必了劉總,好自為之。”
說完不再看劉存,開門離開。
劉存的神情變得極度扭曲,拳頭悶聲砸在桌上,氣得渾身發抖,半晌后才猙獰地笑道:“好,好,好,你有種,你給我等著,有你求我的一天!”
離開仲燦傳媒,遲玉一身輕松,并未急著找工作,而是將換房提上了日程。
蓮安小區那套房子很好,住習慣了,就像自己的家一般,房東也好,熱情又大方。
但出院以來,他住得并不安穩。
那是他與荀慕生溫存過,也決裂過的地方,有最美好的回憶,也有最想忘卻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