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什麼“君子之交淡如水”。
遲玉慘淡一笑,想起當時提起木珠時,文筠說過一句話——我與他投緣,我是什麼性格,他就是什麼性格。
還真是。
遲玉想,如果不是荀慕生言行舉止與文筠有幾分相似,自己也不會如中蠱一般,彌足深陷。
繁錦城遠離鬧市區,夜里極其安靜,若不說話,便是半點響動也沒有。
整整三個夜晚,遲玉都沒有睡著過。
他早已在無限循環的傷痛與自責中心力憔悴,渾身半分力氣都沒有,卻難以安眠。
偶爾“睡去”,也是失去意識暈倒,而非正常入睡。
那個“我為什麼還活著”的問題,似乎有了答案,似乎仍是沒有。文筠的離去將他扯入絕望,但是絕望最深處,荀慕生卻出現了,給了他此生體會到的最溫暖的陪伴,對他說了最讓人臉紅的情話,與他做了最親密的事。
他看到了懸浮在煉獄之上的微光,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即便那道微光本不該照在他身上。
意識又模糊了,再次看到文筠躺在病床上,虛弱而機械地喚著“遲玉”二字。眼淚落下,即便是在即將昏迷時,他也喃喃想著,那時重傷離世的為什麼不是我?
我沒能替文筠離去。
卻替文筠享受了半年無微不至的疼愛。
深湖一般的黑暗,沉下一聲嘆息。
一輛吉普從機關停車場駛出,周晨鐘鐵青著臉坐在副駕上,臉上既有憤怒,也有自責。
開車的是葉鋒臨,荀慕生坐在后座,雙拳無意識地握緊。
就在剛才,向來儒雅風度的周晨鐘突然失態,厲聲喝道:“他是病人,你們關他三天,知道后果嗎!”
荀慕生看向窗外,咬肌線條在臉頰滑動,眼神越來越沉。
遲玉精神有問題這一點,他其實已經察覺到了,卻沒想到是要勞煩周晨鐘醫治的病人。
剛發現這一切都是騙局時,他看遲玉就像看一個惡毒的陌生人,這陌生人偷了文筠的身份,偷了文筠的木珠,陰謀已敗露,還要裝傻充愣。
但是稍稍冷靜之后,他逐漸意識到,事情并非他想象中的那麼簡單。遲玉靠在床頭時,就像個找不到靈魂的空殼子,反應總是慢半拍——不,不是慢半拍,是根本沒有反應。
遲玉一句話都沒有跟他說過,哪怕是那天被他弄出滿手血,也沒有開口叫過一個“痛”。而當他怒不可遏地問“文筠在哪里”時,遲玉本就蒼白的臉幾乎褪去最后一絲血色,眼神空洞,哆嗦得不成樣。
如此反應,不可能是個精神正常的人。
但他哪里管得了那麼多!他只想知道文筠去了哪里!
從未想過,遲玉的病已經嚴重到需要周晨鐘照顧。
周晨鐘是什麼人?軍方心理學專家,專門負責醫治那些心理出現極度嚴重的問題,甚至有輕生傾向的軍人。
遲玉是這樣的人嗎?
直到此時,荀慕生才慢慢將注意力放到遲玉身上,旋即倒吸一口涼氣,眉間皺得更緊。
剛剛想到的,居然是遲玉害羞時,低下頭輕笑的模樣。
遲玉耳尖泛紅,很快那一點細小如星的紅暈蔓延到耳郭,眼睫微顫,眼中漾著溫和的光。
荀慕生用力甩頭,將浮于腦際的片段趕走,忽又想起“輕生傾向”,心臟不受控制地一抽。
周晨鐘道:“再開快一些!”
葉鋒臨點頭,接著往后視鏡里看了一眼,“慕生。”
荀慕生抬眼,“什麼?”
“給陳叔打個電話吧,讓他去看看文……看看遲玉現在怎麼樣了。”
荀慕生拿著手機,心煩意亂,仿佛等待著一場審判。
管家在電話里說,遲玉沒事,已經睡著了。
“睡著?”周晨鐘蹙眉,“你們給他準備了藥?”
“沒有。”荀慕生道。
“那他怎麼睡得著?”周晨鐘氣得眼眶泛紅,“他根本不是睡著,他是暈倒了!”
荀慕生直起身子,瞳孔緊縮,“什麼意思?”
周晨鐘掐著太陽穴,聲音發抖:“你們這樣對他,我……”
葉鋒臨也意識到情況嚴重,勸道:“周叔,您慢些說。我們馬上就到了。”
“他情況最不好的時候,沒有安眠藥和其他治療抑郁的藥,就根本無法入睡。”周晨鐘自責到極點,“你們把他關起來,逼問他關于文筠的事,你們根本不明白,這簡直是要他的命!”
荀慕生呼吸漸急,“周叔,您說清楚!”
周晨鐘搖搖頭,“你們自己去看吧,看看他現在的模樣。他的中隊長把他交給我,我看著他從最糟糕的狀態中慢慢走出來。8年了,你們肯定不知道,8年前的他,不僅有非常嚴重的心理問題,身體也因為用藥過度,而比尋常人虛弱許多。這些年下來,他身體差不多恢復了,心理問題卻走向另一個極端,但好歹……”
周晨鐘長嘆一口氣,“好歹他活得像一個正常人了。”
車里突然寂靜無聲,荀慕生雙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線。遲玉羞澀的笑容揮之不去,那天提著柚子茶進屋,似乎還喚了他一聲“慕生”。
可是……
“現在。
”周晨鐘再次開口,語氣異常沉重且無奈:“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救他,也不知道他還愿不愿意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