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天,遲玉已經痩了許多,毫無生氣地縮著,從來不看他,他強行掰起遲玉的下巴,遲玉也會垂下眼瞼。
有一次他怒到極點,險些一巴掌招呼上去,遲玉閉上眼,唇角輕微發抖,他的手便忽地停在半空,最終握成拳頭,砸在床邊的墻上。
知道問不出個所以然,荀慕生憤憤離開繁錦城,一個電話打給葉鋒臨,“明天陪我去一趟機關。”
“你去機關干什麼?”葉鋒臨道:“你不還沒回來嗎?”
荀慕生將這幾日的事簡單說了一遍,葉鋒臨大驚,半天才沉聲道:“慕生,我有個猜測……”
“別說!”荀慕生聲音沙啞,“我要去問個明白!”
周晨鐘在機關做完報告,正與幾位首長寒暄,忽聽到一聲“遲玉”。
聲音是從不遠處的辦公室傳出來,細聽還有幾分耳熟。
有一人道:“慕生,你冷靜一點。”
周晨鐘連忙與首長們道別,疾步向那辦公室走去。
荀慕生正撐在桌沿,與一名中年軍官對峙。
那人道:“真不行,A級特種部隊不歸我們管,你就是把你父親叫來,我也不能給你查。”
周晨鐘道:“你剛才說‘遲玉’?”
荀慕生猛然回頭,眼中盡是驚狂之色。
陪在一旁的葉鋒臨冷靜許多,“周叔,您認識遲玉?”
周晨鐘從未想過荀慕生與遲玉有關系,這時忽地想到上次荀慕生來找他時說的話,頓時震驚難言。
荀慕生張了張嘴,卻是周晨鐘先出聲:“他在哪里?”
荀慕生眼光一動:“您知道他?”
心知荀慕生這狀態根本無法與人好好交流,葉鋒臨將周晨鐘請至一邊,三言兩語交待清楚,周晨鐘的臉色卻突然變得極其難看,“三天?你把他一個人關了三天?!”
第43章
每一個黑夜,都是不見天日的煉獄,無法脫身的黑沼。冬日將盡,屋子里暖氣充足,遲玉將自己埋在厚厚的被子里,卻仍是冷得發抖。
被血弄臟的被單已經被換掉,管家新拿來的被子像棉花一樣松軟,一同放在床上的還有干凈的換洗衣物。
管家是位面相和善的中年人,不多言,每次進屋都會將冷掉的飲用水倒掉,換成溫水,后來還在溫水里加幾滴蜂蜜,和食物擺在一起。若是白天,還會將落地窗的窗簾拉開三分之一,讓陽光透進來。
但遲玉始終躲在陰影里,像個畏懼光明的可憐人。
害怕黑夜,卻又畏懼光明,而世間本由晝夜組成,如此,世間便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
他幾乎沒有進食,也很少飲水,連睡眠也極少。并不是故意折磨自己,只是感覺不到饑渴與疲倦,似乎忘了人想活下來,就必須睡覺、吃飯。
荀慕生來了很多次,不斷重復著“文筠在哪里”,每一句都像一把鈍刀,毫不留情地往他心窩里戳。
喉嚨就像被燒熱的鐵砂堵住一樣,他只能一遍一遍在心底說:文筠已經不在了。
——文筠在哪里?
——文筠已經不在了。
他蜷縮在床上,忍受萬箭穿心之痛。
但荀慕生根本不打算放過他,強行將他從床上拉起來,眼神狠厲決絕,一定要逼他說出真相。
他在荀慕生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憔悴、頹敗、失魂落魄,哪有半分文筠的影子。
隊友們時常開玩笑,說你倆長得真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文筠也跟著樂,說對啊對啊,我弟當然像我,和我一樣帥,但比我可愛。
哪里像,他想,光芒萬丈與灰敗將死,怎麼會像。
荀慕生來的時候憤怒,離開的時候盛怒。門扉重重合上,世界安靜了,卻并未給他帶來些許輕松。
以前覺得最痛苦的是“遺忘”,現在發現“記得”更加殘忍。
多麼諷刺,他突然被人從幻想中敲醒,時隔8年,終于不得不直面文筠已經離去的事實,痛入骨血之時,卻還記得夢里的一幕幕。
譬如寒冬臘月,荀慕生來接他下班時掛在臉上的笑容、遞到他手上的溫熱牛奶;
譬如在南方海疆,荀慕生摟著他親吻時,眼中毫不掩飾的愛意;
譬如坦白身體的缺陷時,荀慕生眉宇間濃重的心痛,以及之后每一次親密接觸時的溫柔撫慰;
再譬如,心動的心情。
他在夢里愛上的人,深愛著他深愛的人。
人們總是抱怨一覺醒來就將夜里的夢忘得精光,這何嘗不是好事一樁?
遲玉想要忘記,可越是用力,記憶就越是清晰。
因為荀慕生,他已經“醒來”很多次了。
失去文筠的痛楚與愛上荀慕生的內疚不停撕扯著他,他想向周教授求助,可唯一能幫他的人卻不在國內。
做夢的時候,他不知道清醒時的自己已經被逼到萬仞懸崖邊,他在夢里接受了荀慕生,以為自己從失去“遲玉”的無望人生中走出來了,卻恰恰是這個與他十指相扣的男人,將他徹底打醒。
那個夢,他再也回不去了。
瞬息之間,他失去了所有。
文筠的沉香手鏈,原來是荀慕生送的。
原來荀慕生就是文筠時常說到的“小兄弟”。
文筠有時心細如發,有時卻毫不敏感,連荀慕生的名字都忘了,大約不知道荀慕生念了他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