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以就算你沒有受傷,就算你跟著去了,解救梁瀚時,你哥就會帶你去嗎?他需要的是突擊兵啊。
無解的問題,遲玉卻固執地認為,如果自己在,一定會跟隨文筠,半步不離,替他承受所有傷害。
一個月后,文筠醒了,醫生卻輕輕搖了搖頭。
他并未真正醒來,僅如回光返照一般。
隊員們去看他,他目光呆滯,竟是誰也不認識了,看向遲玉時,嘴唇卻虛弱地動了動,氣若游絲道:“遲,玉。遲,玉。”
所有人都哭了,遲玉卻像雕塑一般站在床邊,一滴眼淚也沒落下來。
悲慟凝結于心,若再哭,落下的必是血淚。
只有他知道文筠為什麼會喚他的名字。
文筠誰也不記得了,唯獨記得的便是他。
當年的話語縈繞耳際——
“不過你這話提醒了我。”
“嗯?”
“得牢牢記住你名字啊,不然你傷心得哭兮兮怎麼辦?”
文筠確是記住了,卻將更加深重的傷痛留給被記住名字的人。
遲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似要將他早已脫型的模樣烙進腦海,永遠銘記。
當夜,文筠在與一身傷痛抗爭了三十多天后,安靜辭世。
文筠沒有親人,骨灰與遺物暫時保存在大隊。追悼儀式后,遲玉就像變了一個人,開始不要命地訓練、出任務,幾乎不讓自己休息。
隊友們以為他是想以忙碌來淡忘悲傷,偶爾提醒一句“注意身體”,后來見他整日精力充沛,便不再提及。
直到3個月后,他突然在完成任務后吐血昏迷,整個人像青山崩塌一般栽倒,眾人才知道他哪里是精力充沛。
他在消耗自己,他的身體早已被藥物與勞苦耗空。
從檢驗結果看,他在文筠離開后不久就開始注射抗疲勞促興奮的藥物,后來藥量越來越大,如今已經對身體造成嚴重傷害。
他隨時隨地看上去都像打了雞血。
隊友們現在才明白,他是不顧后果,給自己注射了過量藥物。
中隊長極度自責,恨沒有早一些注意到他的異常,急切地問醫生該怎麼治療,有什麼后遺癥。
醫生嘆氣,“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勝任特種兵的職責了。一般來看,他使用的藥物對身體的損害可逆,但不絕對,并且需要慢慢調理。現在他心肺都有問題,可能還伴有性功能障礙,不能再出任務了……”
遲玉在病床上醒來,意識到自己還活著時,唇角牽出一個苦澀的笑。
老天真是不公平,文筠那麼想活下來,卻終是停下了呼吸,而他不想活了,卻偏偏死不了。
中隊長扣了扣門,與他聊了許多,關于他,關于文筠,關于轉業。
遲玉沉默許久,“也好,我曾經發過誓,文筠不退役,我就不退役。現在他不在了……”
他停下來,深吸一口氣,“我也該離開了。”
中隊長心痛如絞,“有什麼要求盡管告訴我,即便不在隊上,你們也永遠是我的兵。”
出院后,遲玉回到隊中,正式提交了退役申請。
“隊長。”他認真地看著中隊長,“我有一個請求。”
“這?”中隊長聽完后震驚起身,“這怎麼行?隊里沒有這個先例!”
“有。”遲玉平靜地說:“有的,我知道。”
他已經脫下迷彩,穿著規整的陸軍常服,眼中無波無瀾,半點生氣都沒有,“隊長,你說過,有什麼要求盡管告訴你,我就這一個要求,并不過分,隊里以前也有隊員退役后以一個新的身份生活,我不是第一個。
”
“但你這不是新身份!”中隊長道:“你是想以文筠的身份生活!”
“他已經去世了。”遲玉淡淡地說,“而且他沒有親人,情況特殊,我以他的身份生活,不會影響到其他人。”
“你!”
“隊長,請你答應我。”
“那你家里怎麼辦?文筠沒有親人,你有!”
遲玉搖頭,“在他們眼里,我早就是個陌生人了。陌生人是死是活,有什麼關系?‘遲玉’犧牲了,他們會接受的。”
中隊長蹙眉,“不行,這太……”
“隊長。”遲玉道:“文筠和我曾經開過一個玩笑,他說他會記住我的名字。你看,他直到離開,還記得我的名字,那天他在病房里,喊了多少次‘遲玉’?”
中隊長默然,眼眶再次灼熱。
“有他記得我,就夠了。”遲玉很輕地笑了笑,“但是他呢,今后有多少人會記得他?一生不忘?”
中隊長道:“我不會忘記我的隊員。”
遲玉搖頭:“不夠,真的不夠。一個不在的人,終究會被淡忘,時間可以讓一切想念平息下來。”
他頓了頓,“但我不想這樣。最后一次任務,我沒能陪在他身邊,沒能救下他,我沒有辦法讓他活過來,但至少,我想讓他的名字留下來。”
辦公室里安靜得出奇,許久,中隊長道:“讓我考慮一下,這事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
離隊的那天,塵埃落定。
遲玉最后看了一眼特種大隊的營門,決然轉身。
從此以后,他有了新的身份。
他叫文筠。
而遲玉,已經在涉密任務中犧牲。
他來到了文筠入伍前所在的城市——仲城,找到那位與文筠沒有血緣關系的“外公”,殷勤照顧。
文筠時常提到這位老人,說小時候給過無親無故的自己許多關懷,還說將來退役了,一定要將老人接到身邊,當做外公盡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