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擔子落在文筠肩上,文筠一方面要負責周末即將進行的第二輪賞秋,挨個給商家打電話確認細節,一方面要準備和被趙禹得罪的商家交涉,壓力大得很,每天都加班到很晚。
但忙碌也好,太忙,才不至于為還沒發生的事焦慮難安。
疲憊一些,回家倒頭就睡,連操心其他事的空隙都沒有。
雨水給流光溢彩的夜罩上一張淺灰色的紗幔,路虎跟在出租車后方,自始至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出租車在蓮安小區停下,文筠側身從副駕下來,大約因為衣服顏色較深,雖然穿得不少,從荀慕生的角度看去,仍然顯得有些單薄。
荀慕生看著他刷卡進入小區,身形越來越模糊,直至徹底消失在轉角。
小區大門外的支路不是停車的地方,路虎緩慢退出來,駛向來時的馬路。
跟蹤文筠已有五天,周一到周五,刮風下雨都不缺勤,比去自家公司上班還準時。荀慕生也想不通自己這是怎麼了,躲躲藏藏,和做賊沒分別。
那天在云洲山莊,文筠一句“我有戀人”幾乎將他打懵,腦子在一瞬的空白后,迅速被憤怒、嫉妒填滿,恨不得立馬將文筠綁來,問那“戀人”是誰。而稍稍冷靜下來,才意識到文筠有伴侶并不奇怪。
重遇文筠幾乎是件不可想象的事,他看著文筠快步走遠,只覺從樹葉間透下的陽光像一根根刺目的針,盡數扎進文筠的身體里——好似又要將文筠帶走一般。
他靠在東風猛士的車身上抽了大半盒煙,突然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做。
葉鋒臨來林子里找他的時候,他問:“我像不像葉公?”
葉公好龍,沒見到龍的時候整日想念,龍在眼前,卻嚇得屁滾尿流。
他當然沒被嚇得屁滾尿流,卻連追上去拉住文筠都做不到,竟然就這麼讓文筠走了。
葉鋒臨沒懂他的意思,見他一臉陰郁,說了句冷笑話:“我才是葉公。”
這幾日他想了很多,也讓人查了很多,沒再貿然出現在文筠面前,卻無時不刻不關注著文筠的一舉一動。
越是關注,心中的失落感就越大。
現在的文筠,已經不是他認識的文筠了。
13年前的文筠英氣逼人,像盛夏最耀目的光。而13年后的文筠,雖然不至于泯然眾人,容貌亦不輸當年,甚至多了幾分成熟的深邃,但與那18歲的少年相比,終歸是少了灼人的氣場。
像深秋枯敗的荒草。
漫長的時光將只見過數面的少年打磨得幾近完美,所有精致美好的人都只配成為他的替身。
灰敗的現實又極富戲劇性地將他送回來,奪去他的光彩與意氣,留給他疲憊的身軀與稍顯茫然的眼神。
31歲的文筠,與記憶里的、想象中的相差甚遠,甚至比不上那些替身。
荀慕生偶有錯覺,覺得那根本不是文筠。
可事實上,那就是。
對文筠的調查尚未結束,但最重要的報告已經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眼前的文筠就是當初令他著迷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報告里記錄有文筠離開部隊、入職仲燦傳媒的所有經歷,而身為軍人的4年卻全然空白。這空白,恰好證實文筠的身份——只有從A級特種部隊出來的人,才不會被查到過去的經歷。
看完報告,荀慕生在落地窗邊站了很久,忽而明白,文筠口中的“戀人”恐怕早已離世。
8年來,文筠沒有談過一場戀愛,所謂的“戀人”只可能是特種部隊里的戰友。
荀慕生沒有任何途徑查到那個人,連名字都不得而知,但能猜測到,那人已經不在了,而文筠忘不了他,以至于8年時間里,一直獨自過活。
一拳砸在玻璃窗上,荀慕生眼神越來越陰沉,一方面妒火中燒,一方面又心痛如絞。
已經不知道該以什麼姿態面對文筠,甚至不明白自己還愛不愛文筠——現在的文筠。
前幾日,文筠下班后沒有打車,擠上一輛乘客極多的公交,下車時沒來得及撐傘,半個肩頭被雨水淋濕,看上去有些狼狽。
荀慕生一路跟隨,心里漸漸燒起無名火,恨文筠不是曾經的樣子,恨自己愛的只是幻象。回家獨自飲酒,夢到了18歲時的文筠。
醒來后,他抬手給了自己一耳光。
那個人已經沒有太多鋒芒,卻仍是他放在心上的執念。
周六,雨停了,賞秋活動繼續進行。文筠連軸轉了一周,周六周日還接連跑了五個場地,保證負責的路線半點岔子都沒出,晚上開著外勤車回單位,簽完歸還單后只想立即回家睡覺。
而路虎靜悄悄地停在樓下。
荀慕生在懷疑、否認、不甘中堪堪熬過一周,終于做了個決定。
——往事已去,未來可期。
第16章
文筠心情不錯。乏是乏了些,但活動進行得順利,又申請到兩天調休,意味著明日可以什麼都不用管,好好睡上一整天。
秋雨下了那麼久,放晴之后市區倒是很快恢復原貌,馬路和人行道都干了,嚴重積水的下穿隧道也迅速被疏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