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晝短夜長,天早就黑了,雨虹路上的夜市攤開始出攤,五顏六色的大傘往夜色里一撐,像一個個雨后瘋長的毒蘑菇。
車里的抽紙不巧用完了,荀慕生下車快步走去最近的一個攤子,跟老板買了一包餐巾紙。
“穿這麼少,感冒了吧?”老板是位頭發花白的大爺,攤上擺著自家剛起鍋的鹵菜,接過錢后跟教育家里小輩似的嘮叨起來:“天氣涼了,該加衣服就得加。你看你穿的什麼啊,風衣頂什麼用,得穿棉衣啦。感冒了可不好受,流鼻涕打噴嚏,你是擤鼻涕把紙用完了才來我這兒買吧?”
荀慕生額角跳了跳,無言以對。回到車上撕開紙巾的包裝膜,又往那鹵菜攤看了一眼,沒有客人,老板雙手抄在兜里,肩膀和脖子縮著,在夜風里輕輕發抖。
一把年紀了,這種天氣還撐傘擺攤做生意,大抵是有必須出來賺錢的理由。
而他天天守在這里,也有旁人難以理解的原因。
臨近9點,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仲燦傳媒大樓出來,打扮普通,從頭到腳都裹著一層暗淡的氣息,撐一把黑色的傘,步伐匆匆地走在雨中,經過幾個小吃攤時放慢腳步,最終停在鹵菜攤,幾分鐘后從老板手里接過一個裝著食物的塑料口袋,轉身走向路邊,停頓片刻,像是在思考打車還是等公交。
荀慕生在車里看著他,眉心一點點皺起。
文筠這副模樣其實并不算頹廢,更與落魄搭上不邊。事實上,這座城市里每一個辛苦工作的普通男人都與他差不多。
用心打扮一番,他們也可以光鮮亮麗、風度翩翩,但人的精力畢竟有限,顧得上生計,或許就顧不上亮麗。
荀慕生懂這道理,可放在文筠身上,他便無法說服自己。
他記憶里的文筠,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該是最出眾的存在。
一輛出租車駛來,文筠抬手招呼,那車明明亮著空車標識,卻疾馳而過,濺起街邊的泥水。好在文筠反應夠快,利落地避開,才沒被濺到臟水。
荀慕生眉間皺得更深,心中不快,甚至下意識記下了那出租車的車牌號。
半分鐘后,又一輛出租車出現在雨幕中,卻在前一個路口被一位中年人截停。
之后是第三輛,文筠招停,剛邁出腳,就被三名年輕人搶先擠上車。其中一人還推了他一把。
荀慕生一掌拍在方向盤上,面色不悅。
但真正等車的人卻仍舊面無表情地舉著傘,安靜地等著下一輛車。
這種情況太常見了,別說雨夜打車,就是平時,也不可能往路邊一站,就有出租車恰到好處地出現。
文筠早就習慣了等待,卻不習慣與人搶車。
好在今天運氣還算不錯,等到第四輛,就順利地上了車。
司機師傅話多,就這場不知還要下多久的雨發表了一場即興演講。文筠坐在副駕上昏昏欲睡,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這周實在是太累了——
趙禹掛名負責的兩條路線兜上了麻煩,本來只是溝通不足引起的小問題,及時解決,再提出合適的補償方案就行了。但趙禹身為組長,帶著實習生去跟商家談下一步的合作時,居然又出了岔子,策劃案拿錯不說,會上演示給對方看的PPT里居然夾有給其他商家的優惠福利。
這事壞就壞在,同類同質商家,趙禹給的優惠福利卻完全不對等。
對方經理當即表示,今后不再合作。
趙禹焦頭爛額,根本無法向劉存交差,回來又被人匿名舉報吃商家回扣。
吃回扣在新媒體部算是大忌,但很多人都這麼干,不被舉報就沒事,只要被拿到證據告到上面去,輕則停職或轉崗,重則直接開除。
劉存讓趙禹暫時回去“休息”一段時間,趙禹向來欺軟怕硬,對手下頤指氣使,在領導面前慫得跟條狗似的,那天卻不知發了哪門子瘋,居然公然跟劉存叫板,一會兒說自己不是唯一吃回扣的,一會兒說沒幾個組長不吃回扣,自己是被人整了。
劉存只問:“你有證據嗎?”
他哪里拿得出證據,從劉存辦公室出來時,形如喪家之犬。
旅游美食版塊沒了組長,而賞秋活動剛開始,正是不能缺人手的時候。那策劃案最初就是文筠寫的,幾乎每條路線上的每一個商家,文筠在前期做準備時都接觸過。劉存召集旅游美食版塊開了個小會,讓文筠暫時代替趙禹,負責活動的統籌工作。
明明是個吃力不討好、大家都不樂意接的活兒,文筠不得已接下,在別人嘴里就成了“文筠要趁機上位”,更有甚者在背后造謠,說舉報趙禹的正是文筠,如果這次活動進行得順利,文筠就是旅游美食版塊的下一任組長。
文筠無暇跟造謠的人理論,趙禹留下的爛攤子太難收拾,當初分路線時,趙禹撈盡了好處,負責的幾條路線是油水最多的,而談崩的商家不僅是新媒體部的大客戶,與仲燦傳媒其他單位也有不少業務上的往來,得罪不起,必須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