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仲城時報》社會部時,他是做深度報道的主力,有時外出采訪需要改換姓名,報社給他與另外幾名記者印了多種名片,邢岸是他曾經用過的名字。
很多記者在做完一項調查后,就會將相應的名片扔掉,他卻一直留著。剛才男人問他姓名,他不想說真名——畢竟偷拍被發現還是有些丟臉,情急之下隨便從錢包里抽出一張,剛好就是“邢岸”。
男人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像是希望他是某個人,得知他不是,立馬失落到了極點。
中庭越來越熱鬧,文筠卻沒心思再拍時尚達人了,邊往公交站走,邊思考那人為什麼會有如此反應。
最合理的解釋是——男人認識他,希望從他嘴里聽到“文筠”兩字,發現認錯人了,才會那麼失望。
但問題是,他根本不認識對方,甚至見都沒見過。
公交車到了,周末,乘客多得堪比早晚高峰。他隨著人流擠上車,前胸貼著壯漢的后背,擠來擠去,被汗味熏得不行,過了幾站,便把這事給忘了。
但荀慕生徹底被毀了心情,將冉宿送回學校,晚飯都沒陪著吃,就開車走了。
冉宿也挺納悶,照理說,這天是他陪金主滾床單的日子,結果什麼都沒干,就這麼被送回來了。
好在收獲頗豐,想買的東西都已入了手。
本來就是為了錢才與荀先生在一起,傷心倒是不至于,但好奇心被勾起來,死活壓不下去。
在盛熙廣場時,事情發生得突然,來不及好好思考,現在冷靜下來一想,才察覺到那個惹荀先生發火的人長相與自己似乎有幾分相似。
冉宿恍然大悟——荀先生應該是乍一看覺得那人就是自己想找的人,后來發現不是,才突然那麼失落。
荀先生心里有人,他早就知道了。也知道自己是因為與對方長得相似,才有機會留在荀先生身邊。他一直想模仿“他”,卻不敢貿然打聽,唯一一次在情事后嬌聲提及,荀先生的眼色頓時就變了。他不敢再問,老實扮演著聽話床伴的角色。
想著想著,突然生出幾分危機感。
荀先生剛看到那人時的反應太大,說明那人應該非常像荀先生心里的人。
冉宿皺起眉,默念著“邢岸”這個名字,擔心荀先生會去找對方,擔心自己會失寵。
但再一想,又覺得不可能。那人看上去年紀不小了,雖然也不老,但絕對不是“小鮮肉”。荀先生喜歡漂亮的小年輕,那人再像又如何,比一比年齡就已經輸了。
荀慕生沒回家,開車去了江邊,吹著江風出神,天都黑凈了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第一眼,真的太像了。身高、身材,甚至是發型,都與初見時一樣。他無數次想象過“他”20歲、25歲、30歲時是什麼模樣,看到那人的瞬間,他毫無根據地相信,那就是31歲時的“他”。
可近到面對面時,他才意識到,那不是“他”。
若說像,的確是像的,但那人看上去還是年輕了些,頂多26歲,絕對沒有30歲。
而且細細觀察,五官還是有許多差異。
那人低頭刪照片時,他急切地想要想起“他”的模樣,可是就像葉鋒臨所說,他真的記不太清了,“他”的面目越來越模糊,越是想要想起,就越是看不清。
那人收回手機,想離開。
他不甘心地問了對方的姓名。那人遞來的名片上,明明白白寫著“邢岸”。
不是“他”,不是他心心念念了13年,卻終將淡忘的名字。
月出江上,他郁郁寡歡地回到車上,想回家,卻鬼使神差地開到了一個地方——以前的仲城征兵辦。
那天陽光極好,17歲的他聽見一個爽朗的聲音——
“文筠!”
“到!”
第06章
“啊!”
臥室的窗簾緊緊合攏,窗外微弱的光線一絲都透不進來。做了噩夢的男人猛地撐起身子,肩膀陣陣發抖。
濃墨一般的黑暗中,只聽得見他急促的喘息聲。
幾分鐘后,喘息聲才漸漸慢下去。他曲起雙腿,手抱住膝蓋,被冷汗浸透的棉質T恤貼在后背上。
他小聲囁喏著一個名字,顫抖的手舉起,手指胡亂抓著頭發。
剛修剪過的短發有些扎人,他茫然地盯著被戳痛的掌心,半天才想起白天剛換了發型。
每次從夢中驚醒,都無法再次入眠。他打開床頭燈,翻身下床,去衛生間洗了把臉,脫掉汗濕的T恤,找出安眠藥,就著涼水吞下去。
前陣子天氣涼了下去,人們都說夏天過完了,但這幾日又熱了起來,夜里也不見降溫。他沒有立即穿上干凈睡衣,在臥室里踱了兩步,腹部隨著呼吸小幅度起伏,若不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上面隱約的肌肉輪廓——再有力的腹肌,如果長時間不鍛煉,也會消退下去。
幾分鐘后,他拿起手機,漫無目的地打開相冊。
照片里的年輕人個個光鮮,臉上或開朗地笑著,或故作冷漠,總之是自信的。
自信的人,似乎自帶一層耀眼而治愈的光。
他漸漸平靜下來,繼續往后翻,看到一張拍糊的照片。
“這張還沒刪啊。”他一邊自語,一邊點開“刪除”,手指卻在“確定刪除”上停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