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最像那個人,干凈,深邃,看人的時候好像自帶一簇光。
但他閉著眼,遮住了那簇光。
荀慕生從來沒見過那人閉目睡覺的樣子,不禁想,此時躺在懷里的人是“他”,會不會也是這般模樣?
車開得不快,片刻,荀慕生放開冉宿,煩躁地壓住太陽穴。
葉鋒臨說得沒錯,他已經記不清“他”的模樣了。“他”在他的記憶里變得越來越模糊,他根本想象不出“他”靠在自己懷里安睡的模樣。
也許再過幾年,十幾年,他就真的記不得“他”了。
冉宿頭有些暈,意識卻還是清醒的,被推開的一刻就察覺到荀慕生的蘊怒,悄悄觀察了一會兒,不敢靠近,只得窩在角落里裝睡。
荀慕生看著窗外,眼神、輪廓都透著不近人情的冷漠。
車行至雨虹路——這里是仲城電視臺、廣播電臺、報社等單位扎堆的地方,因為部分媒體員工晚上也要工作,周邊的餐館和便利店幾乎24小時營業,大排檔生意格外好。
從熱鬧的街市穿過,荀慕生收回目光,讓司機換一條路,開快一些。
司機在路口轉彎,加速向主干道駛去。
后視鏡里,一個疲憊得略顯佝僂的身影一閃而過。
第03章
凌晨,集團大樓的宵夜食堂開始營業了。夜班編輯們三三兩兩拿著飯卡走去,電梯間和大廳熱鬧非凡,做娛樂的聊著圈內明星八卦,做時政的暢談國家大事。
新媒體部剛成立那會兒只在《仲城時報》所在的樓層刨了兩間辦公室,如今已經獨占了13、14兩層樓。文筠的小組不用值夜班,辦公區域冷冷清清的,燈也只開了一盞。
11點多時,他寫好了第二份策劃案,實在撐不住了,本想趴在桌上休息一會兒,可一睡就是一個多小時,若不是同一樓層的同事在走廊上打鬧,弄出不小的響動,他大約還不會醒。
看著顯示屏右下方的“00:17”,他抹了把臉,無神地看著一片空白的文檔。
兩份案子寫完,腦子里已經擠不出什麼東西了,一覺睡醒,精神非但沒有好一些,反倒更加疲憊。
在走廊上追打的是不久前剛入職的大學畢業生,青春四溢,深更半夜還那麼有活力。文筠嘆了口氣,往眼睛里滴了幾滴消除視疲勞的眼藥水。
視野一片模糊,像哭過一樣。
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他怔然地想,大約是外公去世的時候。
老人家患了老年癡呆,眼睛也瞎了,根本不認識他,爺孫倆湊合著過了幾年,感情說不上多深,但外公離開時,他僵硬地站在病床邊,面無表情,心里也沒有什麼波瀾,但眼淚卻還是掉了下來。
電梯門關上,將聒噪的年輕同事帶走,安靜像陰云一般沉下來,他甩甩頭,知道自己就算在這兒坐到天亮,也不可能寫出第三份策劃案了,便關了電腦,起身將辦公桌收拾好,在辦公室里等了一會兒,確定在電梯里不會遇上之前的同事了,才關燈離開。
宵夜食堂被稱作“集團最后的良心”,自助宵夜十幾年未漲價,專門服務于上夜班的員工,食物種類豐富,衛生美味,象征性地收2塊錢,管飽還管營養。
文筠一天沒怎麼吃飯,早就餓沒勁了。但他不想去食堂,擔心在那里碰到老同事老領導,也不想被集團其他單位的同事指指點點。
在仲燦傳媒集團里,他多少算個“名人”。前幾年紙媒風光的時候,老總們開什麼會都要提提他,夸他踏實肯干。后來紙媒不行了,《仲城時報》多次間接裁員,火都沒燒到他身上。一些本就不怎麼瞧得上他的人開始造謠,說他在上面有人。他沒跟誰爭辯過,HR沒找他談話,他就兢兢業業在崗位上待著。直到今年上半年,《仲城時報》徹底不行了,除了有“關系”的員工能留下,其余全被裁員或分流。他分得好,去了新媒體部,這下又有人說,他是劉存的人。
完全沒有嫉妒心的,那是圣人。混跡職場,沒誰是圣人。
自從去了新媒體部,文筠就發覺,老同事對自己的態度變了,見面總要半笑不笑地揶揄幾句——文哥混得好啊,工資現在是我們的幾倍了吧?羨慕你啊,報紙完了,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就你厲害,有劉總罩著,日子過得滋潤吧?
好幾次他都想懟回去,但都是相識五六年的同事,不客氣的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況且他混得并不好,這一點最是讓他難以啟齒。
集團各個單位消息都是互通的,他在新媒體部干得如何,一早便傳去了其他單位。他不想跟老同事訴苦——承認自己能力不足、過得不好,這比聽對方的諷刺更加扎心。
比起全是熟人的食堂,雨虹街上的小吃店和大排檔似乎更適合現在的他。
街市人聲鼎沸,文筠餓過了頭,已經沒有多少饑餓感,但為身體著想,多少得吃點。他循著馬路牙子走了一會兒,去一家沙縣小吃打包了3兩餛飩,打算帶回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