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其他傷口、打破傷風、吃阻斷藥、抽血化驗,結果還需要等一陣子,夜已經深了。紀馳把夏安遠帶到一間單人病房,讓他先睡會兒,轉身的時候夏安遠拉住他,兩人對視很久,夏安遠眼睛眨了眨,視線里的紀馳變得模糊。
憋了一夜,他還是沒忍住說喪氣話,“……馳哥,”
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紀馳沉默地凝視著夏安遠。
夏安遠一字一字說得艱難、哽塞,“結果是陽性的話……我們就……算了吧。”
病房只開了盞暗淡的暖燈,這樣看紀馳,他眼睛像冬夜的深井一樣幽黑。
紀馳站了會兒,坐到床邊,把夏安遠的手塞到被子下面,終于開了口:“沒這個可能。”
他們都明白這話的意思,陽性沒可能,算了吧也沒可能。
深夜的醫院靜悄悄的,夏安遠似乎能聽到血液在身體里流動的聲響,像一條往死亡循環的暗河。河水涌動中,他聽到紀馳說:“夏安遠,人都還沒追到就想跑,是不是男人了。”
夏安遠愣過之后笑了,原來紀馳也會用激將法。好可愛。
“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紀馳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夏安遠的顴骨,再往下就是他涂過藥的擦傷處,“我就在這陪你,現在你要做的是,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明早起床繼續你的革命事業,知不知道?”
“哇,怪不得說資本家的本質是剝削,”夏安遠淡笑著說,“紀大老板,我是傷員啊,都躺床上了,還怎麼繼續革命。”
紀馳靠近他,又摸他漂亮的眉骨,夏安遠笑的時候眉頭還不自主地微皺著。紀馳仔細看了他半天,聲音像是空井里低沉的回聲,“可以給你放兩天假,但還是要像以前那樣按時打卡。
”
靠得太近,夏安遠很容易感受到噴薄在自己耳側的呼吸,溫柔的,滾燙的。他定定看著紀馳,他總是無可救藥地為這張臉癡迷千千萬萬遍。
“睡吧,”紀馳說,“晚安,小遠。”
夏安遠不由自主閉上了眼,原本以為自己根本不會睡著,但紀馳的低語像有催眠的魔力,他只是閉上眼睛而已,渾身的疲乏和困倦就像潮水忽然涌來一樣淹沒了他。
陷入沉睡之前,他照紀馳說的那樣打了卡。
晚安,馳哥。
夏安遠呼吸漸漸平穩下來,睡熟了。
紀馳坐著看了好一會兒,取下夏安遠左手上那只在先頭打斗中已經砸壞的手表,見到手表旁邊的紅繩時頓了頓,然后起身,動作很輕地開門關門,病房門口站了齊刷刷一排負荊請罪的保鏢。
紀馳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往走廊盡頭的窗戶走,他需要先抽一支煙。
冬夜的寒風刺骨,煙霧沒來得及成型就被吹散。一支煙的時間,沒人敢發出任何動靜,甚至連呼吸也不敢大聲,冰涼的沉默里,只有煙草緩慢燃燒的聲響。
紀馳擰滅煙,疲乏地往窗臺上靠,揉著眉心,片刻后,問:“你們跟了我多久了。”
領頭的保鏢立刻低聲回答:“十五年了,少爺。”
“我之前讓你們做什麼?”紀馳又問。
“讓我們……跟著夏先生,二十四小時輪班,寸步不離。”
“既然是這樣,今晚的事情為什麼會發生?”
沒人說話了。
誰也沒想到重重保衛下的紀家酒宴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當時保鏢都在暗處,走廊又靜,一堆人跟上動靜實在太大,又秉持不能被夏安遠發現他們存在的命令,見夏安遠可能只是去上個洗手間,他們便只派了一個人跟上。
說到底,的確是他們自己的疏忽。
“十五年,不是十五天,也不是十五個小時。”紀馳冷淡地掃了他們一眼,“我認為你們犯下這種錯誤,是愚蠢、不能被原諒的。”
這群保鏢跟了紀馳這麼多年,好多都是四十出頭的人了,按理說這個年齡早應該被清退,但紀馳這人面上看著冷漠無情,實際上心軟、念舊,從未苛待過他們,也從未提過這事,甚至年年獎金拿得比誰家都要豐厚,對于這個雇主,這群人都是真心愛戴。
“即使只是一個人跟著,對方也只是一個人,這麼輕松就被放倒了,連我愛人都不如,”紀馳問,“我是請你們保護他呢,還是請他保護你們呢?”
這話問得人人都啞口無言,全低著頭沉默。
“現在不是封建社會,你們和我也都是雇傭和被雇傭的關系,我沒有資格對你們在工作之外的事情上做更多要求和懲罰,你們不用怕。十五年,挺好的數字,這樣吧,今年年獎拿過以后,各位就可以圓滿退休了。”
這結果眾人萬萬沒料到,一時間面面相覷。他們也算是陪伴紀馳長大的,對他的脾氣做事風格都了解,紀馳小時候差點被綁架那回他們都只是扣了半年的工資獎金,卻沒想到這次紀馳竟然一點不顧十五年的情分,說開除就開除。
“那人呢?”紀馳又咬了支煙,不想再在這種事上花時間了。
旁邊立刻有人靠近低聲回答他:“按您交代的,留了口氣。”
“嗯。”紀馳點點頭,保鏢見他要談事,全都退了下去,“吐出來了沒?”